青竹阁明知宁展人在步溪,且阁中隐士不必问就连他落车要哪把油伞都知道,暗桩怎会不备甜汤、不备茶,随随便便搁了壶白水?
除非,宁佳与没想错。
无论是会客堂和步千弈争茶水的宁展,抑或素日将梅子汤当家常饭的宁展,对茶、对甜汤,压根无甚执念。
不备茶、汤事小,为何藏书阁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整个暗桩竟无人前来探查?宁佳与原以为,院里隐士若非呼呼大睡,便是遭人放倒了。宁展却有闲心问她喜好哪种汤......她大抵是多虑了。
至此,她不仅维持着左手扶额、右手执杯的姿势,还愁眉锁眼,耳不旁听。
宁展起身后呶呶不休讲了好半晌话,这会儿灯也点上四五盏,依旧未收到回音。
他快步折回茶几前,总算看清宁佳与异常苦涩的情态,不解道:“......与?小与?”
“嗯?”宁佳与迟钝仰头,“什么?”
“你没有听我——”
话一出口,宁展心道就多余问,宁佳与有哪点像听他说话的样子?于是他俯身为宁佳与从头讲起。
“我说,不麻烦。就是他们一个个忙得没影,我在呢。你想要哪种汤,我照样能煮。”
“嗤。”宁佳与不受控制地乐出声。
宁展本矮身迁就表示诚意,不防换来一声无端嗤笑,差点没挂住脸。他打直腰板,警惕道:“你笑什么?”
“我笑元公子天生貌美又贤德,教人无法拒绝。”
听多了宁佳与的胡话,宁展无比自如。
“你少来这招。”他拂袖背身,侧首道:“瞧不起人?不信我能煮汤?”
宁佳与右手放稳杯盏,左手去拽宁展袖袍,嬉皮笑脸找补:“我没那意思啊,也信你会煮汤。”
“你——”宁展回头要理论,忽然留意到宁佳与额前肿起的伤,“你受伤了!”
宁佳与忙收手挡伤,貌似毫无犹豫,心慌得不行。
她说不清,是不愿被宁展知晓伤痛,还是不愿其瞧见她惹人同情的模样——可她先前对付宁展惯用的招数,分明正是苦肉计。
宁展不管不顾拽住宁佳与小臂,没好气道:“你为何这时候也不肯说实话?”
他仔细看了伤势,继而走向门边的铜盆净手,顺带取帕巾坐回原座,再从怀里掏磕到宁佳与的“罪魁祸首”。
宁佳与定睛。
是她当初连夜追上马车,亲手交与宁展的瓷瓶。
宁展对宁佳与如何受伤一无所知,宝贝似的捧起瓷瓶,珍重非常。
“我在景安中箭,你说这药什么都能医。既如此,你额前的红肿,治得好罢?”
全靠此药,宁展身上的新伤旧疾被治得服服帖帖。他早知妙用,如今面对这微乎其微的红肿仍不住大惊小怪。
鬼使神差,宁佳与伸手拨开了宁展鬓边的碎发,拿过瓷瓶,一面揭封盖一面道:“你受了伤,额角渗了血,不也未曾如实相告于我?”
见宁展半信不信起手寻伤处,她高声喝道:“元公子做什么?偌大暗桩,找不出草棉和纱布了?偏学三岁小孩蘸血玩儿?亏你是掌阁,左右还常年伴着杏林大家出身的心腹,平素就这样教手下处理伤处?”
宁展顿觉哑然,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取茶几暗格中的药箱,向宁佳与证明自己备了不少草棉、纱布云云物件。
几番思虑,他只好借口道:“以宁无心学医理,我自然没有耳濡目染的——”
“哦?”宁佳与替宁展处理着伤,头不抬,面子更不给,质问道:“那你怎晓得针刺在周连亲信的上星穴了?”
宁展没想到宁佳与还记着他伙同驿站掌柜做戏诓人的事。
他从前不会喊“疼”和“救命”,却在草棉擦过额角时“嘶”地抽气。最初或是出于本能,可他捕获宁佳与眼底闪过的刹那内疚,意外参悟了哭闹的孩子有糖吃是什么道理。
算宁佳与说对了一半罢。
他不是三岁小孩,但小孩爱吃的糖,他也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