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寂静持续着,鹅毛大的飘雪覆盖在山野间,在月光的反射下白的刺眼。呼啸的风怒吼,带走了残余的热乎气,除此之外,天地间再无其他声音。
周子扬顶着寒风艰难前行,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他整张脸都捂得严实,暴露在空气中的眉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扶了扶背上的人,将绳子又扯紧了些,一步一步往山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两日,也许五日,也许更久,周子扬不清楚。
“唐帆,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子扬自嘲一笑,他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空,又继续赶路。冰雪将他冻得麻木,唯一的挚友不省人事,周子扬感知不到饥饿和疲惫,他走不出这座山。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是在通往忘川黄河的路上。
积雪已经到了他的腰间,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周子扬在雪地理行走了太长时间,眼睛刺痛到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从身上撕下一条布缠绕在眼睛上,凭着感觉往前走。
中途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来不及护着身后的人,十分狼狈的滚了下去。
绑在背后的人已经甩了出去,周子扬迅速从雪里起来,半趴在雪地上摩挲着。
“唐帆!”
“唐帆!”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荡的山谷回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子扬不甘心的又找了许久,直到他气喘吁吁的倒在了雪里,他依然没有找到唐帆。大雪很快将一切覆盖,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他闭了眼睛,昏昏沉沉间又觉得自己睡了许久。
“唉,可算找到你了……”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被什么人拽了出来。周子扬的意识短暂清醒了一瞬,他拽住那人的胳膊,嗫嚅道:“救唐帆……”
“知道了,麻烦。”
周子扬说完又瘫软了身子,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梦中是百年前的故国。
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宫里的人喊他九皇子。周子扬随着人影攒动,借着梦中人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繁荣昌盛的九黎。
九皇子天资聪慧,又深受帝后的影响,毕生梦想便是当一个好皇帝,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负所望,他八岁生辰那天正式被立为太子殿下。
年幼的太子便担起更多的责任,一心只有九黎。
周子扬感他所感,看他所看,竟觉得这梦中实在深情真切。
只是后来变故突生,太子在登基大典前夕突然失踪,朝野内外人心惶惶。没过多久,一支神秘的军队来势汹汹,将九黎打的措手不及。领头的将军将九皇子的头颅挂在城墙,向身后马车里的人示意。
九黎的百姓或是害怕或是愤懑,不少臣子选择死在刀下,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写满了不服。
昔日平和繁荣的九黎变成了人间炼狱,周子扬又觉得这个梦境转着突然,实在很荒唐。
“陛下励精图治,爱国爱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为什么要掳走陛下,又杀我九黎百姓?”
静谧间,一道高亢的男声响起,他身上穿着红色的官服,眼神悲愤十足,弱小的身子挡在城门前,恶狠狠的看着他们。
周子扬看过去,顿时一愣:“孟起?”
轿内的人听到后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他懒洋洋的撩开马车的帘子,屈尊降贵的走下去。
这人眉眼无情,神色冷淡,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席裹而来,像是修罗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他身上穿的衣服凝固着干涸的血块,脏污的叫人看不住原本的颜色。
周子扬眼尖的主意道他的肋间那块衣服空了一块,依稀可以看到里面露出来的骨头,但这人却跟感不到疼一样,看着孟起突然笑了声,眼中流露出十足的趣味。
他看着那张和赵无名一般无二的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你问我原因,自然是因为你们的好陛下骗了我。”
他也欲多言,眉毛一挑,似乎是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点子,命人将孟起绑在了一旁的石柱子上,笑眯眯道:“你很有趣,我不杀你。”
几天几夜的屠杀,狼烟四起,妇孺孩童嚎哭不止,昔日繁华的圣都如人间炼狱,皇宫内无一丝活气。
孟起便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好友亲人皆死于刀下,他睚眦欲裂,偏死不能。
等到死的人差不多了,这场荒谬的杀戮才停止。
军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周围又变得很安静。他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孟起再次醒来的时候周身空无一人,血海尸山将他埋没,无数残肢断骸堆积,他怔然着,再掉不出一滴眼泪。
孟起跌跌撞撞的跑上城墙,将新皇的头颅取下来抱在了怀里。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九黎,干嚎不止。
他大声控诉着,骂天骂地,骂到最后也没有想清他的国家到底怎么惹上了这场无妄之灾。
两行泪忽然从周子扬的眼中滑落,他抬手拭去,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史书中关于九黎的灭亡寥寥两笔,上面写着‘新皇登基,昏庸无能,暴虐嗜杀。民不聊生,直逼圣都,皆起义造反,九黎亡之。后齐姓人称帝,国号祈,改圣都为京都。’
全然一副为民除害的正派模样,可孟起很早就告诉过他,书中之言无半句实话,真相并不为世人所知。
他说大祈皇室很是龌龊。
他说九黎全然是无妄之灾,九黎的臣民枉死无数,孟起说他是皇族的后裔,叫他一定要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