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最近很在意队伍里新来的小男生。

这份在意没头没尾，来得很奇怪。毕竟他们除了简单地互换过姓名以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卡西单方面地偷偷看他，看他如何一个人来到训练场，如何加练，如何坐在更衣室的板凳上费力地拽下长长的球袜，修长纤细、还没什么明显肌肉的腿弯曲起来踩在板凳上，雪白泛粉红的脚趾之间夹着一些袜子上掉的毛线球，看他如何苦恼地捂着鼻子、举起袜子和鞋子去清洗。

就连举着臭袜子都这么可爱，这也太离谱了吧，卡西在心里呻|吟。直到他一不小心猛地撞进加迪尔清透的眼睛里，他才很慌张地挪开视线，一股脑地把东西塞进包里就匆匆出门——朋友都不耐烦地催他好几次了。

“伊戈尔！——你今天魂丢啦？怎么穿着一只拖鞋一只运动鞋就出来了啊？”

他们哈哈大笑，卡西尴尬地在大伙的抱怨中拖着拖鞋再冲回去，然后在进门时和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加迪尔往后坐倒在地板上，包也飞了出去，眼圈瞬间就疼红了。卡西扶着门呆呆地居高临下看着他，直到加迪尔已经沉默不语地爬起来才像是被门框烫到了似的缩回手，带着十足的不好意思和莫名的紧张给他让了条路。

“对，对不起！”卡西结结巴巴地对他喊道。

加迪尔像是没听到似的，并没有回头。他穿着小短裤，雪白修长的腿很优美地摆动着，背影看起来像什么青春美少女似的。他没几秒就消失在了卡西的视线里。

卡西听到楼下的朋友在对他吹口哨，当然了，也在对着他喊：“伊戈尔！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你便秘了吗？！——”

卡西至今不知道自己在加迪尔那里还有没有清白，他真的没有便秘。

卡斯蒂利亚里的穷苦孩子并不多，加迪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没饭吃的小孩——但他还是很神秘，没人见过他的父母，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读书，他的一切都是个谜。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他的长相肯定是什么大明星的私生子，有人则赌咒发誓他是皇马高层塞进来的关系户，反正没人觉得他家境不好。卡西越来越多地留下来加训，用各种理由赖着不想回家，越来越长时间地关注加迪尔是如何在前场踢球；如果偶尔他是对手从对面半场冲过来，卡西会异常兴奋地把球扑出去。

一般的前锋就会懊恼地过补射，或者跑过来锤着他的肩膀抱怨“哦，伊戈尔，你把我的自信心都扑没了，给我放点水吧求你了”，但是加迪尔没有和他搭话。他只是沮丧地咬着下嘴唇，像是犯了个大错的可怜孩子一样低着头，抹一把汗就去捡球了。

卡西于是惶恐不安起来，害怕自己“把他的自信心都扑没了”——他知道这只是训练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加迪尔看起来好脆弱，细胳膊细腿，白得像块会化的棉花糖，稍微一不开心就像要掉眼泪了。他下意识地就想要用对待洋娃娃的方式去对待他。

不过很快他就在加迪尔虐待般的射门里体会到了对方的自信心还在。

滚在地上的时候，卡西想，这下加迪尔是不是终于该笑了呢？如果他的失败能换来加迪尔的快乐的话，卡西感到失败的生气里又忽然有奇怪的大方的甜蜜了。他甚至在地上多趴了两秒，就为了让加迪尔百分百能确认“哈哈，我打败了伊戈尔！”，然而现实却没有按照他想象的剧本走。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带着草屑和划痕的白球鞋，它踩在他的手套前几公分的位置，然后安静地跨了过去。雪白的脚踝晃得卡西眼花了一瞬间。再花一下，加迪尔已经捡到球抱着出去了。

“伊戈尔，你没事吧？！怎么在地上起不来啦？”队友们大惊小怪的声音响起，唯独没有加迪尔的。要不是他做过自我介绍、平时有需要也会和队友说话，卡西都要觉得他是个美貌小哑巴了。

他讪讪地从地上一下子弹起来向大伙解释他没事，透过人群第一时间寻找加迪尔的身影，却依然只看到了对方的一个背影。

如果人能长尾巴的话，现在的卡西尾巴绝对已经耷拉了下去，并且今天再也没能摇起来过。

这样不行，卡西在心里想。我是队长，我要关心每一个人，教育他们融入球队，对，没错……

他鼓起勇气说自己有事，在更衣室里磨磨蹭蹭待到了最后。然而等到他站在加迪尔面前堵住了路、对上了对方有点疑惑的视线时，他忽然整个人就完全怂了，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结结巴巴地说：“呃，嗯，你才走啊？”

加迪尔困惑地蹙起眉头，甚至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有没有人，确实没人后，他也跟着确认了卡西应该是疯了吧（……），于是他淡定地从他的胳膊旁边钻了出去。

应该说，卡西的交友尝试是十分失败的。

不过他今天倒也不是一事无成，他还是有新发现的——原来加迪尔还是有人接的。暮色沉沉，尽管离得很近，卡西还是只模糊看见那是一个高大的男青年，很匆忙地拥抱了加迪尔，似乎是在道歉。然后他们就迅速离开了，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这都什么事啊？这是他的家里人吗？

年仅十七岁的卡西忧愁得今天少吃了一碗饭，把他的父母都吓坏了。吃完饭他就匆匆忙忙冲回房间记录了自己今天记下的车牌号——虽然好像也没什么用，但是他还是莫名其妙记住了，并幻想了一些加迪尔被绑架、他向警方提供线索、一起去把他解救出来、可怜的加迪尔扑进他的怀里哭泣……啊啊啊啊什么啊！

反正他记下了车牌号，并端端正正地写了下来，打算趁着什么八百年没上过的计算机课去查一下。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不用那么费功夫了——

刚放下纸条，他就看到了在自己桌子上放着的最新一期皇马期刊。封面正是笑得灿烂无比的劳尔，站在一辆车前面。劳尔这几年是最受欢迎的天才射手，俱乐部从上到下都爱死这个又帅又天才的小伙了，球迷也是。卡斯蒂利亚里拉出十个小孩，里面有八个的偶像都是他。

他举起刚刚写的纸条对了一遍，不死心地又对了一遍。

天啊。

卡西震惊地想，劳尔家是怎么生出加迪尔这样的金发碧眼白皮小孩来的？劳尔爸还是劳尔妈出轨了？难怪要遮遮掩掩的，被发现了不得了啊。

他很是自动地把加迪尔代入了私生子剧情。

在第二天磨蹭到最后、和加迪尔一对一时，他就感觉自己终于找到能打开话头的主题了：“嘿，加迪尔，我昨天看到劳尔来接你——”

小美人第一次对他的话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他几乎是见鬼了似的扭过头来盯着卡西，洗完澡后粉扑扑的脸瞬间就白了。卡西被他吓了一大跳，更吓一跳的事情还在后头，他看着加迪尔说掉眼泪就掉眼泪，一秒钟也不含糊。

“伊戈尔，求你别告诉别人……”他泪眼婆娑地走过来牵住卡西的衣角：“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能让世界上所有人都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