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比赛结束后,加迪尔和他开说:“佩普,我觉得你应该去当教练。你现在也很像一个教练。”
瓜迪奥拉一下子懵了。在短暂的发愣过去后,火辣辣的羞耻感涌入四肢百骸,他几乎是立刻变成了一个人形辣椒,浑身上下的肌肤都烫得离谱。他自然地认为这是加迪尔在嘲讽他,嘲讽他的拿钱坐板凳,嘲讽他在比赛过程中情不自禁的指手画脚,嘲讽他来自梦之队巴塞罗那,却如此孱弱不堪,慢得像一个三流联赛的球员。
加迪尔从他的脸色里意思到他误会了,带着惊讶的神情第一时间拥抱住他,试图传达自己的善意:“嘿,佩普,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有当教练的天赋。”
于是他们离奇又认真地就着比赛里的一些细节和战术进行了交流,加迪尔越听越惊讶,用十足鼓励的眼光看着瓜迪奥拉说:“你真的太棒了,佩普,你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你踢球时候就很聪明,以后当教练会更聪明的。你可一定要去做教练啊。”
“你看过我踢球吗?”瓜迪奥拉问了个傻问题。
加迪尔璀然一笑,在他的脸上亲了亲,亲热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就走开了:“喂,别把你自己看得太低了呀,小队长?”
瓜迪奥拉又一次感觉自己没有被当成一个成熟男人尊重,可是这一次几乎没有羞恼和尴尬在他的心底升腾,有的只是奇怪的、陌生的目眩神迷,好像他好端端地忽然喝了两杯朗姆酒似的,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意大利的一切好像都冒着“我爱加迪尔”的泡泡,这种泡泡现在也开始从他的心里飘出来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时他对加迪尔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时瓜迪奥拉可以发誓,他的心里只有纯粹的温暖和感动,以及自尊心最脆弱时得到爱护和肯定的高兴。但是在球队保三成功、获得下一年欧冠席位的庆祝晚会上,独自站在阳台上的加迪尔懒洋洋地举起手里的雪茄问他要不要来一口时,一切忽然就变了味道,他无法自控地走向他,走向月光下的天神,然而从他的嘴唇间含进苦涩的烟雾。
加迪尔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依然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仿佛队友忽然吻上自己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似的。他没有主动,但是也没有拒绝,只是抬起手来放在瓜迪奥拉的头上摸了摸,态度堪称宽容,像是抚摸一只在舔自己的小狗。
他也用身体包容了自己的队友。那是瓜迪奥拉在漫长的一两年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重新获得了人生的平衡——爱加迪尔是一件既属于群体、又属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可以对着全世界肆无忌惮地表达着对加迪尔的爱,也在床上对着前辈的耳朵喃喃念给他一个人听。做完了之后他疲倦又安详地躺在床上,感觉一切压力都离自己而去,而视线里是加迪尔美到宛如雕塑一样的雪白的背,脊椎凹陷的线条和肩胛骨都像神迹,上面偶尔有一点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加迪尔会闲散地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去抽一根烟。瓜迪奥拉知道自己不是对方唯一的床伴,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躺在那里,看着加迪尔的背离自己只有几公分,抬起头就能碰到,但是他知道他距离对方其实永远都是那么远,并没有变近哪怕一点点。
可尽管没有变近哪怕一点点,他还是能抬起手就碰到他啊。
于是他也翻身起来,无数次像第一次一样从自己美丽的爱人的嘴里吸取烟草的气味。弥漫升腾的烟雾,确实存在却又很快就会消失,呛人却又让人成瘾,对身体毫无益处,这就是他和加迪尔之间的关系。一只又一只点燃的烟,不断回到原点的爱。瓜迪奥拉没有一次张口说过爱字这个字,他担心说完后,就再也没有下一只烟了。
后来瓜迪奥拉果然成为了一个教练,果然干得很不错。他开始吸烟,在大胜后,在大败后,在睡觉前,在睡觉后。他感觉自己像是卖香烟的小佩普,每次点燃一只,就可以短暂地逃离现实,回到加迪尔的身边去,回到他的抚摸和微笑旁边。其实他想见加迪尔的时候完全可以见到,但他仿佛就是在和自己的意志力较劲。他虐待自己,羞辱自己,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控,以此来成功地成为“完美的佩普”“天才的主帅”。他学会了在谦逊和体面的外壳里施展冷暴力和控制欲,让别人为他神魂颠倒、为他心悦诚服,让所有人都听话,世界围绕着他的意志旋转,于是他的理想和才华潇洒地铺满了世界,他渴望加迪尔看到,他知道加迪尔看到了,但是他没有得到哪怕一个来自对方的、哪怕是轻飘飘的夸奖。
于是他终于无法忍受地去拜访他,又被笑着摸了摸头:“哎呀,佩普,你怎么长不大似的。”
瓜迪奥拉不想在他面前长大,也不敢在加迪尔面前长大。他控制自己的控制欲,压抑自己压抑,依然一副腼腆、谦虚和依赖的样子,在加迪尔面前做那只会舔人的西班牙小狗。尽管他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疲倦和冷漠,再也不会是那个青春、拘束又纯真的少年。可是回到加迪尔的身边,他总能演出来的。
唯一改变的就只有现在提前坐起来抽烟的人变成了他。不过他不像加迪尔那样发呆不回头,他会回头看,看大美人昏昏欲睡地从毯子里伸出自己一条雪白、流畅的胳膊或腿,手指搭在嘴唇边。如果是白天,阳光就会照亮他的金发和莹白的指尖,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副静默的油画。瓜迪奥拉疲倦但也无比幸福地笑了起来,他掐灭烟头,翻身撑着趴过来,缓缓地在对方脸上吐出一个烟圈。
加迪尔替代了一切,成为他平衡内在与外在的逻辑链条。爱他是永远合理的事情,爱他是瓜迪奥拉人生里唯一的、永远合理的事情。他不能接受被加迪尔抛弃,因为他已经被巴萨抛弃过一次了,人的心灵大概被扔两次就会坏的。
“别调皮。”
加迪尔懒洋洋地抬起手来摸摸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