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想吐血。
加迪尔没想过这一届欧洲杯他能得到上场的机会,虽然这是因为两轮小组赛结束后卡西遇到了手指骨折旧伤复发的问题,但站到门线前加迪尔很确信就算欧洲杯结束前对方都不太会“痊愈”了。为了避免矛盾,他对卡西利亚斯保持了十二分的尊重,对方的气倒不是在他身上,只是自己心情很低落,似乎还是在和女朋友有什么纠葛,有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吃得好好的时他被接连到来的电话给打了出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怎么就一定是女朋友打的呢?”三个人齐聚加迪尔的房间里玩的时候,法布雷加斯反对了皮克的八卦内容,抱着头异想天开:“没准是弗洛伦蒂诺打电话,试图把他骂醒,听说他也不喜欢伊戈尔的女朋友。”
皮克笑疯了:“怎么可能啊?那老头最多背后里嫌弃人,面子上能装呢。除非你往他家里装窃听器,不然听不到一句真话。”
加迪尔趴在枕头上,在给梅西发短信。他现在倒是还留在巴塞罗那没走,尽管美洲杯去年刚办过,他今年本该享受两个月超长假期到处旅行的——但安东内拉现在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孕期反应依然有点严重,幸福又紧张的小情侣俩哪都不敢去,过上了在家休息和去医院检查的两点一线生活。梅西每天都有新的紧张会和加迪尔分享,比如今天的是院子里的蚊子啃了安东内拉两口,肿得好厉害,不知道有没有毒,已经约了家庭医生明天上午就来,但今晚送急诊看看会不会比较好?附赠两张他打死作案虫子后留下的照片。
加迪尔哭笑不得,认真回复:“这种虫子没毒。你去买药膏就好了,我发名字给你……”
打字打到一半他被皮克揪了耳朵:“加迪尔?加迪尔?你在和谁聊天?啊,里奥吗,让我看看——”
加迪尔灵敏地翻了个身,在他开始阅读前滚着躲到法布雷加斯那边去,被后者大笑着保护在了胳膊下。皮克直呼冤枉:“天啊,他能看我不能看?你们三个排挤我!”
面对他的抗议加迪尔无动于衷,缩在法布雷加斯胳膊怀里把话发完后就把手机锁屏了扔到床头柜上,完全断绝了皮克看看他们在讲什么的可能性。倒不是说他和梅西的聊天内容里有什么皮克不能知道的隐私和秘密,而是在于他不想在引起什么怀孕生孩子的话题,这太尴尬了,他都能想象到皮克对着法布雷加斯阴阳两句他不用生也已经有几个小孩的样子。国家队是个夏令营般脱离家庭,大家又待在一起整天相处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很难得,他不想他们俩吵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加迪尔很从容地熄灭了皮克的好奇心:“里奥想问一个菜谱罢了。”
皮克果然瞬间无趣地躺了回去:“菜谱应该来问我啊?是安东内拉要吃吗?你别多管闲事,要是孕妇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你可负责不起。”
法布雷加斯沉默地拍了两下加迪尔的背,没有搭皮克的话茬,主动把话题饶了开来。但是皮克今晚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往这个上面讲,仿佛忽然对小孩又感兴趣了似的,大概是在聊等孩子生下来会叫什么名字,认谁做教父这类的。加迪尔说可能没有教父,要看家庭传统;如果一定要认的话,估计会选梅西或安东内拉的某个关系好的叔叔。
皮克忽然扭头问他:“如果我以后有孩子了,你会给他当教父吗?”
法布雷加斯拍着他背的手停了一瞬。加迪尔有点困了都,睁了睁眼睛说:“当然不行,因为我不信教,让我当不好。怎么问这个?我还以为你和塞斯克早就说好要当彼此孩子的教父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给将来的儿子女儿挑名字,你忘了吗?”
尴尬的人变成了法布雷加斯,他咳嗽了一声:“现在其实已经不太流行给孩子找教父了……”
皮克冷哼一下。
他们又在闹脾气了,而且这一次很少见的是皮克在作,法布雷加斯在哄在让。哪怕再算一种情趣,经年累月下来也变成了小心翼翼的疲倦。加迪尔在心里叹了口气,闹脾气就闹脾气,怎么偏偏是他趴在中间的时候闹?他毫不怀疑要不是因为现在他们三个人同处一个空间,皮克和法布雷加斯早就把手机屏都划烂,发一百句话给他疯狂吐槽对方了,然后他们再按照加迪尔给的建议对彼此道歉,接着今晚过去矛盾翻篇,明天早上他们仨见面时又仿佛是亲亲热热无事发生的三个好兄弟。在这种过程里,加迪尔经常感觉是他自己在给自己发短信,然后他自己又哄好了自己,不是一般的怪异。他也不能放着这两人在他面前置气不理睬,只好爬了起来调解是非:“不当就不当嘛,教父有什么好的。你们俩和自己教父的关系都不好。”
“想不想当是一回事,邀不邀请是另一回事。”皮克抱怨:“我感觉他女朋友不喜欢我。”
法布雷加斯立刻否认:“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瞎了?你看不到吗?”皮克翻身坐了起来。
加迪尔生怕他们俩恼着恼着能打起来,赶紧伸手把皮克又按了回去。接下来他才知道了这一通矛盾到底是从何而来。法布雷加斯忍着气试图和他沟通:“Geri,你不要乱闹。丹妮真的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
“她只是讨厌自己未来丈夫、未来的孩子爸爸有个关系太好的男性朋友是吧?”皮克扔下惊天巨雷。加迪尔呆呆地把目光移向了法布雷加斯,后者涨红了脸,有点慌张和恳求地握住他的手轻声解释:“都还没确定呢,所以我还没告诉你……”
“你打算告诉谁?”皮克怒气冲天:“要不是我自己听见了,是不是等你小孩生下来婚礼请帖发给全世界了我们才能知道啊?”
“都说了还没确定,我只是在考虑结婚,到底怀没怀孕也还要等丹妮这两天去检查。”法布雷加斯烦躁地说:“如果等都确定了我会瞒着你们吗?怎么可能?”
“你当然会瞒,告诉全世界都不会告诉我,谁知道你在想什么。”皮克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找鞋子穿:“我以为好不容易——你愿意相信我一点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了,结果到头来还是这样。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以前是谈女朋友谈了一年了不让我知道,现在是想结婚生孩子了也不敢告诉我?真受够了。”
他摔门的动静能把隔壁和对面三间房的人都弄醒出来看,加迪尔站在门前无辜地告诉大家没事,好像是楼上的动静。他关好门背靠着门板去看法布雷加斯,对方缩在他床上无声哭了,单薄脆弱的样子像是一个太大的孩子徒劳无功地蜷曲起身子却再也不可能回到子宫,回不到生命最初时永远安心和幸福的地方。加迪尔坐到他旁边去俯下身拥抱他,像一只大大的拥抱玩偶。
“我知道你没有想瞒着我。”加迪尔轻声说,帮他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让它们都流到耳朵里去。
“……对不起,我想等会儿告诉你的,不是孩子的事,是结婚。”法布雷加斯声音都哑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加迪尔知道他和皮克曾经约定过一起做不婚主义者——当然不是什么郑重其事在树上刻字的那种约定,只是当时他们俩都放荡又快乐又不懂事,觉得世界上最自由幸福的男人是不会结婚的。这份约定背后还隐藏着一种幼稚又深刻的情义,意思是他们有彼此做最好的朋友一起happy就够好了,才不需要组建什么家庭。显然随着人生的发展这个约定发生了变化,一方依然是这么想的,而另一方不是。如果变的人是皮克倒也罢了,他不会有太多纠结的,会很顺畅和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抛弃掉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的人和事,但滑稽的是偏偏是他没有变,变化的是法布雷加斯。所以法布雷加斯夹在这种旋涡里,都快要被撕裂开了。他没法做到平衡,怎么样都不行,对谁都问心有愧。而他也不可能完全抛下这种愧疚,如果他能抛得下,他就和皮克一模一样了。两个皮克才不会相爱,才不会成为挚友。
加迪尔感觉他的泪水像世界上最小的滚烫溪流一样从自己的手背上滑过,陪着他哭完后他问法布雷加斯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对方大概是连走出这扇门的劲都没了,所以点了点头。他们俩同床共枕的次数是最少的,小时候都没一起睡过,长大了竟然裹一床被子,但是加迪尔并没有感到怪异。他伸出手来拥抱住对方,法布雷加斯洗完澡后冒着干燥而复杂的香气,大概是因为精疲力竭的缘故,他很快就睡着了。加迪尔难得成为清醒的那一个,这都要怪皮克一直在给他发信息。
“你为什么不来追我?受伤了,你都不担心我吗。”
“塞斯克怎么不在他的房间,他还在你那里?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抓狂emoji)”
“为什么不回我话(大哭emoji)”
“我真的生气了!”
光是小心翼翼地绕过法布雷加斯拿起手机看看消息就已经够难的了,加迪尔实在不想因为回短信吵醒法布雷加斯,所以想了会儿还是把手机放下去,非常非常轻地探手关掉了床头的小夜灯,打算明天再和他说。反正皮克的生气得有八分是装的,放置一下也出不了大事,正好让他冷静冷静。他要折腾人是他自己的事,加迪尔才不可能和他一起孤立朋友。法布雷加斯睡眠质量不好,在他的蛄蛹中惊醒着抽气,加迪尔赶紧摸了摸他的胳膊以示安抚,对方喘了好几下后才迷茫地轻声说:“我怎么就睡着了。”
“睡吧,睡吧。”加迪尔安静地拍拍他:“我在这里呢。”
谁能想到皮克是真能闹,宁愿去和拉莫斯玩都死活不理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搞得拉莫斯先是十分惊讶,后是怀疑人生,接着开始担惊受怕,最后简直有些精神失常。
法布雷加斯试了好几次想道歉和好,皮克都没接他的台阶,加迪尔倒是一点都不慌,皮克不理他,他就把对方当空气人。球场上也影响不到他扑救专心致志旁若无人的心境,反正他偶尔指挥站位皮克也不可能不听。这是他们认识整整十年来前所未有的事情,到最后事情的重点早就不在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事儿上来,变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八卦。连加迪尔都不理人了?天啊,这事大发了。普约尔暴打了皮克的狗头让他跟人和好,结果皮克就是不听话。到最后就连家里蹲的梅西都通过媒体知道了他们在惊天动地地明牌闹矛盾,吓得打电话来劝他们和好。
“我又没生气。”加迪尔感觉莫名其妙的:“是Geri不理我。”
“他,肯定是他不好。”梅西都快哭了:“但是你别讨厌他……”
加迪尔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我也没有讨厌他,我保证。”
尽管所有人,包括皮克自己都觉得加迪尔平静的表面下一定是真的生气了,可他真的没有。他对朋友的爱不是假的,对他们的耐心付出不是假的,可从来没有离了他们就不能活也不是假的。朋友对于加迪尔来说是一种“我不需要你,可我还是喜欢你”的角色,如果对方不想要继续这种关系,他当然不会勉强。虽然他觉得皮克应该不会一夜之间讨厌他讨厌到想绝交吧,但这也不好说,反正皮克不理他是真的。为了避免是对方还没想好或是没做好准备,加迪尔也就没有主动去道歉——主要是他也没这个经验,在友情里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皮克也从来没有和他赌过气,所以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毕竟人与人的关系落实到每个具体事件上都是非常私人化的,不能一概而论,随便参考别人的可能会出大事,他觉得还是先把欧洲杯好好踢完,公事结束了再处理私人问题吧。
这一拖就拖到了颁奖典礼。意大利队好像没有那么难赢,红了一个人下场后的10人队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没有两年前的荷兰队那么谨慎,没有四年前的德国队那么迅猛,又或许是西班牙队已经太习惯了掠夺胜利,不再怀有那种紧张到彻夜难眠的心,只不过这一次一整场力保球门不失的变成了加迪尔。但这场比赛的亮点绝不是他,而是对面在狂轰滥炸下被进了四个球的布冯,加迪尔没被冻感冒都要感谢意大利队没有放弃拼搏,以及今天天气实在不错。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加迪尔恍如隔世,一瞬间觉得刺眼的灯光和山呼海啸都是在梦里,他习惯了坐在场下的位置焦灼着等待过漫长的整场时间,看着这里的卡西振臂怒吼冲向队友们狂欢庆祝,从座位上站起来,等待红黄色的浪潮卷到他们一起。可现在站在门线上的是他自己,这一场比赛也绝对算不上考验。他不知道自己从替补席上看起来是什么样,但在下意识扭头前他忍住了本能,他不想和卡西对上视线,对方一定也不想。而且下一秒他就被冲过来的不知道谁给撞了个趔趄,被卷着进入了庆祝的海浪。卷到一半的时候他被布冯给一把抓出,夹在胳肢窝里使劲揉了半天头发,加迪尔不懂意大利语和意大利风味英语,基本没搞懂他在讲什么,被对方抓着左右脸亲了三大口后就懵懵懂懂地又被新的人拽走。
领奖台搭起,胜利时刻总是具有无与伦比的美丽和无情,金色的飘带又一次落下,落在谁的身上真的重要吗?无论是谁接住它们,都有一样的狂欢,一样的掌声,一样的蹦跳,一样的眼泪,一样的幸福和一样的苦尽甘来。不一样的可能只有皮克,拍照时候他还满脸兴奋喜悦的,等到撞到人转身发现是加迪尔时笑容就消失了。他们在人群中并肩,可是皮克不敢伸出手拥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加迪尔金色的发旋就在他鼻尖下一点点的地方,小时候他好几次在模糊的睡梦里被这些头发的香气骗过,忍不住张嘴咬住,咀嚼两下后崩溃吐出,然后充满心虚地在加迪尔睡醒前毛手毛脚地跑下床去卫生间拿毛巾来帮他擦掉头发上的口水。草,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鬼东西,是回忆这种事情的时候吗?总之他应该做点什么,但在皮克迫切地想清楚前加迪尔已经转了过来,愣了一下后抬起头呆呆地和他对视上了。如果半决赛时皮克因为放铲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滚到加迪尔脚边那次不算的话,这是两个多星期以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刻。
加迪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着皮克忽然两只手拉起嘴巴对着他做了个超搞怪的鬼脸。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极其近而极其古怪地对视着。几秒后加迪尔没忍住笑了起来,周围人都诧异地在拥挤中扭过来听这陌生的笑声是哪里来的,在笑什么,但皮克已经一把把他抓过来捂在了怀里。
这件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翻篇了。再一次提起它已经是六年后,在法布雷加斯的婚礼前。为了照顾到踢世界杯的队友们,他安排了两场婚礼,加迪尔要参加的正是第二场。上个星期法布雷加斯在最终确定的座位名单发给他看时他感觉像是在参加FIFA年度盛典。而得到了第一排第一个座位的皮克却不打算去,他当着加迪尔的面把那张请柬烧在了蜡烛盘里。
“你当时吓死我了,我想我也没做什么啊,你怎么忽然就对我那样了,难道你和塞斯克睡了一觉忽然大彻大悟他是你生命里唯一的真爱所以你要为了他对抗全世界——”
“说什么呢。”加迪尔打断他不着调的胡话,换了另一个颜色的西装外套对着镜子看看效果:“哪个庄重点?”
为了让婚礼一切完美,法布雷加斯连几个亲密朋友的西服都是定了一样款式不同颜色寄给他们自选的,孩子们也有属于他们的统一白色小西服和小礼裙,这样到时候拍照出来会更漂亮。
“老天,你现在在照镜子,能不能有点自我认知?你长成这副风流相,还他妈不带老婆去,怎么穿都庄重不了。”皮克百无聊赖地抱着胳膊,但过了一会儿后和加迪尔说:“深蓝色的更好。”
这是法布雷加斯最喜欢的颜色之一,加迪尔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自己,却脱掉了这件衣服换成了深灰色的:“让里奥选深蓝色好了……我穿这个。”
皮克翻了个白眼。去年梅西婚礼前他赶时尚剃的那个平头到现在才刚长出以前一半的发量,显得不伦不类,加迪尔从镜子里看一眼就想发笑。见皮克一直盯着那套深蓝的衣服看,加迪尔问他:“你确定不去了吗?塞斯克坚持要把座位给你留着。”
加迪尔知道法布雷加斯应该也给皮克寄了西装,但皮克估计直接退了回去。
“不去了。”皮克淡淡地说:“我带着孩子去美国陪夏奇拉,她有演唱会。”
“不想去就不想去,扯夏奇拉当借口干嘛,你是真的不怕媒体骂她。”
加迪尔不以为然,把衣服收好挂了起来,和皮克一起从房间里出去,转去楼下喝茶。都十几年了他还住着刚出道时买的小房子,皮克在这里待习惯了倒也就不觉得小了,懒洋洋地往一楼落地窗前的长椅上一趟,在阳光中眯起眼睛,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和椅子一同小小地咯吱作响。
“还是你会享福,找什么女朋友结什么婚啊,再也没个清净家了。”
他最近老发表这种厌女言论,虽然说皮克从来素质都不高不错,可加迪尔还是听奇怪了:“你和夏奇拉怎么了,最近感情不好吗?”
在经历了他和法布雷加斯二十多年来漫长的折腾后,加迪尔对于皮克的情感问题已经心如止水了,听到什么都不意外。对方的抱怨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平时忙事业,放假陪家庭,感觉没空间,巨星女友需要哄这一类的话,加迪尔一边煮茶一边觉得好笑,时间倒流回八年前,皮克也是躺在这里发表“夏奇拉是如何如何迷晕了我,我如何如何想跟她在一起”的主题讲话来着。他很真诚地问他:
“那你为什么不和平分手?”
“也没有闹到要分手的地步吧?又没出什么事,怎么可能分手啊。”皮克困惑地说:“就因为有点烦就主动提分手?夏奇拉才不可能接受我甩她,那她肯定会觉得我出轨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出轨了。那还不如真出轨了再分呢,好歹被骂得不亏。”
这种烂人本色发言让加迪尔在心里批评起了自己多问这一句干嘛,他又不是不知道皮克是什么样的人。今天把他喊来只是想再确认一遍他真的不愿意去参加法布雷加斯婚礼的,结果现在对方赖在这儿不走了,喝完茶还不想动,叽叽歪歪地又谈起了旧事。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不理我呢?就算是偏心塞斯克,也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吧。我又不是对着你发脾气,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伤心的,可结果你留着他睡觉,对着我冷脸了三个星期。我当时说的话很过分吗?你当时在讨厌我吗?”
茶的热气把眼睛也蒸热了,加迪尔想了一会儿和他讲:“是你不理我。”
皮克崩溃抱头:“不会吧,怎么真的过了这么多年还在赌气啊。”
“没有赌气,我的意思是,你一直是理我的——生气了会说话,高兴了会说话,怎么样都会说话。”加迪尔说:“忽然一下子你不和我说话,我又不懂为什么,我就等到你想和我说为止。”
“什么逻辑。”皮克皱起眉头:“我要是被你一下子搞伤心了,真的就再也不想搭理你了呢?”
这种结果当然是也是可以接受的,或者不如说大部分友谊的结果都是这样,极少数幸运儿才能从少到老,一生维系和一个人的关系,所以加迪尔才那么平静,他从来不觉得他拥有的一切是理所应当、不会失去的,不,这些都是人生的特权,而人不会永远享有特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加迪尔珍惜这些幸运,可他早就做好了随时会失去它们的准备,一直都准备着。他向皮克举了举杯子:“那我们现在就不会坐在一起喝茶啦。”
就像皮克不会出席法布雷加斯的婚礼一样。
加迪尔和梅西坐在一起,他们身边那个醒目又突兀的空位引起了很多小声的议论,但大家依然尽量装作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法布雷加斯很多次把眼神放到这个位置上然后又移开,他是全场最得快乐的人,在所有镜头前都露出幸福和心满意足的笑来才行。苏亚雷斯和梅西抱着孩子和他的孩子们一起拍了很多合照,到了宝宝们被抱走,留下他们单独拍照时,苏亚雷斯有点无措地往边上站了站,刚把手搭梅西背上就又放了下来。尽管他们三家人的关系很好,他和加迪尔还有梅西在队伍里也是好朋友,但他还是决定不要出现在这张照片里了。于是他微笑着说:“我急着上厕所——你们三个先拍张单独的吧。”
法布雷加斯站在中间,一左一右揽住梅西和加迪尔,他们一起对着镜头微笑。这一刻对他们来说变得异常寂静和艰难,加迪尔感受到法布雷加斯的手在发抖,于是他借称自己要整理一下袖扣叫停了拍摄,请摄影师去喝口水,捞出了点空隙。几乎是刚被他扶着转过身,法布雷加斯的眼里就塞满了泪,梅西的手帕已经握在了手里,第一时间递给他。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帮忙遮挡着,不让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我没事。”法布雷加斯瓮声瓮气地试图让两个朋友相信,也试图让他自己相信:“我能理解,这很正常,我不伤心……”
摄影师回来时他们已经若无其事地站在草坪上说笑话了,一张非常完美的照片定格在了镜头前,在今晚作为首图同时出现在了他们三个人的ins更新中,皮克点赞了梅西和加迪尔,偏偏绕过了法布雷加斯。这场婚礼是在小岛上举行的,有时间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在岛上的度假酒店里再玩两天。加迪尔刷到皮克的赞后就没心情了,独自回房间里在落地窗边坐下往外面的海,塞斯克一定是特意给他选了这间屋,他想。神奇的是没过几分钟正主就来敲了门,胸口还别着仪式上用的白玫瑰忘了拿,坐到加迪尔面前的小茶几上叹着气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他们一起静静坐在窗边望了一会儿深蓝色的天空,法布雷加斯微微扯起嘴角说:“真奇怪,我今天总想起来我到伦敦的第一天,可那天和今天完全不一样,飞机没落地时外面就在下大雨了。我拎着箱子,淋着雨,和另一个人一起被俱乐部送到寄宿家庭里去暂时住一段时间,因为我们当时还没成年嘛……夜里已经很深了,那个倒霉箱子漏水,东西全湿了,我就坐在卫生间里拿暖气烘……大半夜的才把手机弄开……”
他说不下去了,可加迪尔知道他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皮克。
“我没有生气,也不伤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加迪尔。我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这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不管Geri怎么想,不管我们怎么生疏,我都还是很爱他、感激他,这不会改变。”法布雷加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小小的照片,加迪尔回想了一会儿才在模糊的记忆里捕捉到,这是十年前,2008年那个夏天皮克把自己的行李强行退回给法布雷加斯时额外塞入的那一张。照片保存得很好,很精心,一点都没有折角和褪色,外面显然是定期换了塑封,才会这么漂亮。加迪尔控制住指尖微微的颤抖,把照片翻转过来,看到皮克写过的那句话也依然清晰,连在纸张上划出的细微凹陷都没有变。幼稚的、用力的一笔一划,带着主人的埋怨和爱意展示:“你走的那天我哭了一下午。”
“他哭了一下午的那天我哭了一晚上。”法布雷加斯想要微笑,嘴角却抬不起来。青春和爱的回忆太沉重,他坐在加迪尔面前,意识不到自己微微弯着腰,像是被这些东西的分量压得抬不起肩膀:“我想,我只是……我只是和那个时候一样,很想念他。”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也很想念……16岁的我自己。”
“你得出去了,塞斯克。”加迪尔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又一下,难过地跳动。但他没法回应,只能轻声劝:“新郎不能消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