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完全能理解巴拉克为什么在打拳,但面对着站在晃动的沙袋面前就这么看着他的巴拉克,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而出的是非常冷非常冷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你在练怎么打我吗……”
再过一百年,棺材里的卡尔头骨都能拿出来咔嚓咔嚓当乐器敲了,他也不懂自己是怎么脑子一抽说出这种话来的。
可能是他也知道自己这几天一直在刁难对方,所以自觉非常欠揍吧。
巴拉克给他跪下了,字面意义上的,卡尔感觉应该是也被他折磨到了极限。
巴拉克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其实躲起来打打拳也算一种放松了,结果卡尔又跑过来担忧发愁,难过地问躲在门后只探出一个头来,小声问,你今天打沙袋,明天是要打我吗……反正大概这个意思这种话……
这么难搞的可怕小猫他三十岁时候有一只,四十岁时候竟然还有,真是福气到家了。
可巴拉克喜欢被折磨,他真正害怕的是卡尔挑完刺后就会忧愁地彻底跑走,和他说“我们不合适”了。
不要。
他祈求上帝,不要让他失去第二次机会。
被抱起来吃让卡尔彻底想起了恋人比他高比他壮的往事现在变今事了,他很害怕把巴拉克的腰弄折了,因为他显然比二十岁时候重很多,不太适合背靠着墙腿只能放男朋友肩膀上这种高难度姿势。
巴拉克又听到卡尔好忧愁好忧愁地一边抽泣一边问他,你,你还能行吗?
祖宗哎。
巴拉克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他垫高点,让他的脸能解放,而后仰起头和他说,我是四十,不是八十,卡尔。
卡尔感觉也没什么区别的,反正都是老头子了。
但他一边这么想着,迟早他也会变成“老头子”的,然后他们会一起待在这个房子里,早上起来浇花,傍晚去骑马,春天在湖泊边和天鹅打领地保卫战试图把他们赶走,最后当然会失败然后就只能在湖边架一个椅子或者秋千,一边看天鹅生小孩一边远远地冲他们扔面包碎……
就像二十岁时他那么天真幻想的那样。
不再是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公寓里,像地下的一对田鼠似的相拥而眠了。
这迟来的想象来的这样真实,忽然在这个瞬间击溃了他的心脏,让他本来只是生理性的眼泪变成了情绪性的。巴拉克逐渐察觉到他不对劲,把他放了下来,拧紧眉头小心翼翼地道歉,但卡尔只是环住他:
“你的卧室长什么样子?如果非常丑的话,我可不要住的。”
同居在周六的早晨忽然砸到了他的脑壳上,差点没把他砸晕了。不过他脑袋是晕的,人却没晕,还是很会*,这下初恋的滋味是真的回来了,卡尔觉得挺可怕的,他的床伴里就没有差劲的,胡梅尔斯和诺伊尔更是两个烧中烧的家伙,但没人像这一个这样,可能也是因为卡尔不允许他们这么用力,不允许自己全部交出自己。
但巴拉克是不一样的。对他的心理建设,他十八岁时就做好了。
卧室丑倒是不丑,论享受人生巴拉克比他早了十年呢,而且其品味还是三十岁时被卡尔挑剔过后的那样,没有走歪的坏迹象。但让卡尔非常崩溃的是,巴拉克在屋里挂了一幅画,就是他从曾属于埃里卡的画廊里买走的那副。
卡尔非常之崩溃,因为客观来说他觉得这幅画很丑。
他发誓这没有任何攻击别人的情绪在里头,因为这个画是他自己画的。
去年夏天他整个假期都花在瑞士,又不想去看埃里卡,每天和心理医生见完又没事干——而且那个医生的治疗方法不适合他,卡尔见了他一周后就不想再见了,无聊的时候他总是会捡起纸和笔,这么大的画就是那时候画完的。
然后也没处放,就挂在画廊里呗,反正每个画廊都会有一些客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丑东西在墙上。
“在你买之前,根本没人要。”卡尔客观描述这个问题。
巴拉克略带期盼地问:“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要呢?我给你帮忙了吗?”
“是的。”卡尔感动地说:“你现在能不能再给我帮一次忙,就是把它摘下来。”
巴拉克说不用吧,挺漂亮的,我已经看习惯了,而且我现在也喜欢美术了,我还上了课呢。
卡尔说哦,是吗?那你给我画一张。
半小时后他黑着脸捂住纸张不愿意让卡尔靠近,被卡尔锁喉拿走画板后僵硬成了一座巨大的笨蛋雕塑,一动不敢动,而卡尔看着画上歪七扭八、丑出新境界的“自己”,手指微微发抖地又捏了一会儿。
巴拉克试图把纸捏走:“你……你不要生气,去照照镜子,那个漂亮的才是你。”
在拉锯战里失败后,看着对方通红的耳朵尖,卡尔忽然又觉得心脏软塌塌了。他感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脾气这么坏,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他坐到恋人怀里,和他说我没生气,也没有要嘲笑你,我小时候也想过要做画家,但后来很快就认清自己没有这种才华了。
“你有的。”巴拉克不赞同地说:“你有才华做任何事。”
爱让老公盲目,卡尔敷衍地亲他两口。
他以为这一茬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晚上睡觉时候巴拉克轻轻裹住了他,说现在去做画家也来得及。
卡尔嗤笑出声:“那一张都卖不出去,我去喝西北风啊。到最后只能靠着傍富婆来过日子,浑浑噩噩抽大|麻,很快就跳地中海去了。”
现在关了灯瞪着墙上看不清的画,他依然不喜欢它。
如果这是一张别人的画,他也就不坚持了,会想没准是什么小画家的作品,其实也没有很丑,只是不会美得很震撼,也没什么新意罢了。但因为是自己画的,他就格外地知道它没价值,所以不该被高价买下,被高高挂起来,它才配不上这样的待遇,太叫人难为情。
“怎么会?”巴拉克轻轻握住他的手:“你画一张,我买一张。”
卡尔本能地想我有病啊,左手转右手,让税务局赚差价?人家开画廊避税,他开画廊缴费,这是什么样的公务员精神,慕尼黑市长怎么不让他来当……脑子正调皮地刻薄着,忽然脸上就猛烈地一烫。
他猛然想到他们俩可没结婚,什么左手和右手,巴拉克的钱又不是他的。
有这么冤大头在这儿傻乎乎表态,他要是真的想挣钱,应该非常高兴才是。
“那我现在就画一个,你现在就买吗?”
卡尔一掀被子坐起来了。
巴拉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迟疑着也跟着坐起身来,转身去摸索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灯打开,误以为卡尔兴头来了,真要起床下去画画玩。
但一只细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把灯又关掉了,而且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在他的身上徐徐流过。
他立刻浑身都绷紧了。
这只手仿佛顺着血管走动,最后停留在他心脏狂跳的胸腔前,随意转着圈,描摹了不知道什么。巴拉克竭力去捕捉轨迹,但卡尔的指尖滑过的地方仿佛都立刻发烫,而后烫成了一片,变成了他无法还原的复杂的一片红色原野。
卡尔把手掌张开:“画完了,给我钱。”
巴拉克猛地转过去,想握住他的手,却只是被推得又重新七荤八素地栽倒回床榻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把头扭向一旁摸索着什么,卡尔笑着说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张口就来,我们这种年纪讲这类情话很尴尬很油腻的……结果另一侧他的手机也响了,巴拉克刚转了五万欧元给他。
“网银有限额,我去拿信用卡好不好?”
巴拉尔握住他的手说,放到自己的胸前:
“再画一张吧。”
“我讨厌你。”
黑暗里,卡尔垂头说着,鼻子莫名其妙又酸酸的。他骑在对方的身上,手按在他的心脏前,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就仿佛被人捏住心脏的是他才对:
“米夏,你为什么没有一直一只和我在一起呢?我就是很怨恨,很怨恨,怎么怎么都忘不掉。别的小孩都有别人,可我只有你……然后连你也不要我了……”
他像受伤的小鸟,小猫,或别的什么毛发脏兮兮、湿漉漉的难堪动物一样蜷缩进另一个厚实的滚烫的宽大的怀抱里,趴在他的身上,听他有力的心跳,就好像与害怕的全世界都隔离开。这是他生命的缓冲垫。
卡尔最讨厌的正是这样的自己,也许他可以接受自己身上仿佛永远无法跨越,无法否认的脆弱和对曾拥有的爱的渴望,但他不能接受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这些需求,更不能接受他情不自禁把自己的人性之弱施加在别人身上,埋怨对方,某种程度上来说很不讲理地“恩将仇报”,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如果真的有谁从道德上应当这样对他好,那也只是他的父母才对。他不能因为另一个人对他比父母还好,就把这样的情感需求也蛮不讲理地丢到他身上。
没人有义务满足这样卑鄙又尖锐的他。
但对巴拉克来说,他就是个小人啊,小小的人嘛。
虽说现在是不小了,可在心灵里,时间又另一套流动的方法。一个人可以在十岁时就衰老着失去童真,也可以在三十岁时还没有走出年少的影子,而且巴拉克不知该如何同卡尔去说,但他想,他喜欢做卡尔的盖世英雄,喜欢被他近乎病态的需要着。
他只担心卡尔不愿从他身上拿走东西,那样的关系反而太单薄。爱一个人就是想为他掏心掏肺,就是想要从另一个人身上索求,不够想的话约莫就是不够爱吧,巴拉克一直这么粗糙地判断。
和卡尔完全相反,他对自己人生里的大部分事都有极其简单粗暴的信条,并不在事情发生前就想太多。这一生唯一让他想过太多未来的人,也只有胸口沉甸甸的爱人。
他不在乎像个傻帽一样躺在树下等到天荒地老,在露水和初升的阳光里变成一个绝世蠢货,他在乎的只有卡尔愿不愿意出现。
那么所有属于他的付出和煎熬,对方都没必要看见。
他依然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卡尔的话让他几乎流眼泪了,收紧臂膀:“都怪我……都怪我……”
说话的本人反而在情绪脱口而出后就已经光速尴尬得快抠脚了,只恨空气里没有一键撤回。卡尔不愿意让巴拉克看到他又哭了,拿他的衣服擦脸:
“我现在说我是演着玩玩的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巴拉克把他的脑袋强行按回胸口,不让他乱动。
卡尔回想起恋人又高又壮的坏处来了。在对于对方太霸道了而且过于逞强仿佛从不在乎胳膊腿被卡尔压麻了这种事的吐槽里,他沉沉地睡着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像终于回到了青铜钟里的小鸟。
小鸟不懂钟干嘛要赶走它,让它去外头被风吹雨打。
它一直觉得这就是它终于找到的,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