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天气再次降温。离筱被冷醒,继而开了空调制热。
这酒店是扬州的五星级,开业已久。空调是十几年前的老三菱,呼呼的风声有点吵。
她起来喝了口水。刚刚在睡梦里,她又做起了年少时的电影梦境。
临中的缅栀子路上,身形高大的男人换了套浅灰高领衫,薄款的黑色卫衣松松地罩在身上。他朝离筱喊了声:“跟我来。”
离筱跳进了液晶屏幕。像是落入虚幻的水中。
可她还穿着高中的校服。伸|出的胳膊也是粗壮浑|圆的。
梦境像镜子一样碎了。
一杯水喝完。离筱伸了伸手。现在她的手臂细得像杆儿。李忱然之前就掂着她的手臂说太瘦太不健康了。
梦中的自己显然是高二的时候。高三起,她就因学业太重,早出晚归,瘦了一些。
玄关处的手机亮了一下。
她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此时随着空调暖气的降临,脑雾也渐渐散去。她把手支在后脑勺,慢慢回顾起这事情繁杂的几天。
许是房子过户比较顺利,感冒好得也很快。令她心里多了份轻松。
李忱然很好。好得像最佳男友的流程化模版。刻板化地,游戏攻略一样地对她好。不出错,生气了也是默默消化后再笑脸对待她。刚开始同居,她被他的一切行为迷住了。可一个月后的冷却期,她逐步从这个模版中走出来,开始无意识地审视这段感情。
她朝李忱然生气,是因为李忱然有许多事瞒着她。诸如港城的父亲,H市的工作。包括他卖不卖游戏版权。她只见过赵想等人,没有再见过李忱然的其他合伙人或朋友。以上种种都造就了他的神秘。神秘的人是不可信任的。
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如此东遮西掩,令人很不踏实。
离筱叹了口气。支在后脑的手放下来,整个人滑进了被窝。
在这些分析中,她发现自己有个问题。
她会对李忱然不自觉地发散坏情绪。
离筱一直是个情绪压抑的人。她和每个人都设置了一条清晰的边界线。
她从不会在继父张志辉面前撒娇,因为她是大人,已经过了向长辈撒娇的年纪。
对母亲杨冬萍,是她说什么,离筱就反驳什么。她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
对祖母周玉茹,她会报喜不报忧,毕竟祖母远隔千里,她不想让老人家担心。
与江蕾的相处,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例如江蕾向她抱怨林丰的不靠谱,她只会安慰江蕾,但从不背地里说林丰一句坏话。
但和李忱然,她不止一次朝他发脾气了。即使当初他们还没确定关系。她也很粗暴地回复过他。
李忱然到底还是包容了她的坏情绪。
“慢慢来”。这话是他经常说的。
离筱的双手在被窝里交叠了几下。
现在太晚了。天亮了再联系他吧。她总能在深夜的思考中原谅他的神秘和遮掩。虽然知道这样不利于以后的相处,她可能还会为这原因发脾气。但她现在不想再和李忱然生分下去了。
心里有一种感情叫“不舍”。她对他总是没办法。或者说,她对自己没办法。
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总是没办法的。
玄关的墙壁又因手机亮了一块。
那么晚了。除了那些孜孜不倦的公众号推送。没什么人在这个时间发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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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到平流层后,再无遮挡物。阳光肆无忌惮地照灿底下的云层。
李忱然带着黑色眼罩。这个眼罩还是当初离筱给她的。还留有她的香水味。
她偶尔会喷很淡的甜香。是他喜欢吃的水蜜桃味儿。
机票有点难订。他在凌晨三点才成功订到一张。是最早的时间。可能是谁改签了。他把订票消息截图发给离筱。
自然是没有回复。离筱的睡眠质量一贯不错。不会在夜晚起来看手机。
半小时后,他又为机票做了解释。
微信发出后,当然也是没有回复的。
坐到飞机里的那刻,也才六点不到。她应该还没有起床。他放好了手机,不再去看。
闭上眼后。其他感官会无限放大。周遭有空乘来回走动忙碌着。
飞机因气流有点颠簸,有小孩嘤嘤哭泣。随即一个男声低低地哄着。
父亲的哄孩子声,令李忱然回想起一些往事。
生父李才良虽然罪有应得,但当时看着他弥留之际时喊着“忱仔”的样子,令李忱然想起儿时,父亲与他为数不多的亲子互动。他与父亲在十年前就分崩离析,不再有牵扯。可能是最近与离筱谈了恋爱,心中的某些地方开始柔软。尤其是离筱谈起自己的两个父亲,他也被触动了一根长久没有弹拨的心弦。
他看着病床上的遗体,被医护盖上白布,然后推送到太平间。身后是余问夏和不知名私生子在互殴,李忱然站门外红了一下眼。
李才良没有活过六十岁。五年前他扩大公司,还意气风发,上了临城报纸的正面报道。现在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也仅此而已。
人生很短暂。
李忱然今天就正式步入二十七岁。十年前离筱在他生日的时候有张没有送出的贺卡。
贺卡褪色了。字迹也有些发淡。但离筱写得用力,字的内容像刻在时光里,越发清楚明晰。
“祝:李忱然,生日快乐。离筱,赠。”
“我好喜欢你,李忱然。”
指尖敲了敲飞机座椅的扶手。像是要把心中的癣剜干净,又抓又挠地心焦。
飞机真的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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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筱飞速地咽下两个汤包。她醒来已经九点。
李忱然的落地时间是十点。
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司机被催地翘起了胡子。最后实在忍不住,喊了声“早点起床就不会那么忙了。”
离筱听了想也是。她昨夜要是早点看到消息,也不至于现在那么赶。朝司机抱歉笑笑。
半路上,李忱然发来一条微信,写着他在航站楼出口。
离筱又瞟了眼上面凌晨三点半的信息。脸红了红。
——我的生日到了。我来要生日礼物。
暗叹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给她的围巾刚丢。送他的生日礼物也来不及准备。又看了看车外,等会带他去吃淮扬菜好了。有几家酒楼都不错。
这边在胡思中,司机吼着到了还不下车。
离筱付了钱连忙滚下车,往机场的航站楼去。
今天大约是有什么明星人物出现,她来到出口大门的地方,发现根本挤不进去。粉丝们把出口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离筱垫着脚昂着头,在四散的人头中寻找那个高个子。她是普通身高,在人群中不显眼。但李忱然很明显。
好急不急的,这时候来了个电话。她以为是李忱然打来,没看号码就接了。
是房管局的调查电话。
离筱不知还有这个步骤。四处声音嘈杂,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回答了几个问题。
“确定是自愿赠予的吗?”
“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