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吣什么啊?你老豆调省城去了。周末才回家。”杨冬萍以为离筱在问张志辉。但她顺着离筱的百灯方言,也用百灯方言回了过去。
“可是爸爸骗人!他说很快就回来的。怎么还不回来!”
离筱此刻的记忆停留到了六岁时,她意外得到一个电话号码。前面有西南省市的前缀。她拿着那张号码,绕过门前川流不息的小河,到拐弯处的糖果店。那里有一台老旧的旋转拨号电话机,粗重的手柄,拿起来还有铃的一声。她每天拨打这个电话,但都打不通。
杨冬萍就在不远处喊她回家。她母亲一贯喜欢穿得花红柳绿,但那段时间却穿得灰扑扑的,连头上的彩色发卡都换成了黑色的。
“现在李忱然也不接电话了!都说很快回来!都是骗人的骗人的!”离筱拿出手机,因手上有呕吐物,湿滑得造成了手机坠落。原本手机就维修过一次,重重摔在了地上,直接黑了屏。
赵想知道现在不能联系李忱然,就问杨冬萍要不要联系她的丈夫。杨冬萍制止了他。
“我女儿说的爸爸不是我现在的老公。”杨冬萍拿纸给离筱擦手,轻轻地告诉赵想,“是我的亡夫,之前是卧底西南的缉毒警。”
赵想和女警听了,往后退了步,立正向杨冬萍敬了个礼。
“别别。”杨冬萍制止,“我女儿知道她爸殉职后,就听不得什么特殊任务这些话,她连类似的影视剧都不看。”她回头见离筱安稳了些,不再胡言乱语,就打算带她先回家。
“今天麻烦你们了,我先带她回去。”杨冬萍朝两位警员表达谢意。又看了眼赵想,想问问李忱然的事,但离筱双手又乱抓了一番,她便不再提,拖了女儿先回家。
女警看着离筱被她妈牵着出门。突然想到李忱然的名字。问赵想是不是上半年国安来打听过的。
“你可别多话,不好问的。”赵想没有正面回答。他回身暗叹:还好没答应被招去,不然二表弟又没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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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回家后。杨冬萍给离筱换了睡衣擦了手脸。拖她上了她的卧房。
离筱许是累了,眼窝里盛了点泪,迷迷糊糊地靠着睡了。
杨冬萍见她这样,就出房间,给张志辉打了电话。也不敢大声说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张志辉怎么办。
张志辉一贯思路清晰。他吩咐了几点。一是先安排好张鸣,让他父母去接培训班的小女儿,别回家吵到姐姐。二是让杨冬萍全权照顾离筱,等他明天一早开车回来。三是李忱然的事先别问,问了只恐刺|激到离筱。
“这丫头,谈了对象也不吱声。”杨冬萍还是忍不住喊了声。枉费了她平时到处打听给女儿相亲的苦心。
“都叫你别提啦。先尊重一下孩子。”张志辉叹了一声。
杨冬萍说了声知道了。挂了电话后,又去看了眼离筱。见她呼吸均匀,应是睡着了。
摸着床头坐下,看着女儿的脸。打自上了大学,离筱的脸就慢慢瘦了。其实她胖一些的时候,乍眼一看脸部轮廓很像离高阳。以前杨冬萍不大喜欢离筱瞪着她看,就因为和离高阳太像了,就像以前杨冬萍做错事,离高阳会瞪她一样。倒不是因为离高阳凶她,而是他出于职业习惯,看人就有点瞪眼。
但他对女儿是极致的温柔。
离筱两岁多还不会说话不会看人。医院里判断可能是孤独症。那会儿杨冬萍正从百灯县文化苑上调到昆市昆剧院。离高阳就停薪留职,亲自照顾女儿。
杨冬萍一个月回一趟家。到四岁时,离筱已和正常孩童无异,只是还会独自玩耍,但总算有了一两个能谈上话的同龄人。而后正常上了幼儿园。她五岁的时候,离高阳归队,回到警局。杨冬萍因脾气耿直,被昆剧院的人排挤。又调回到百灯县。
离筱六岁前的日子,应该是她父母都在身边的完美时光。不过好景不长,离高阳主动调去西南。离去前,他嘱咐杨冬萍,孩子不要知道太多。
“筱筱的性格太孤僻。别让孩子心里有不好的回忆。”离高阳亲了亲老婆的脸,转头提了行李出门。
后来就是几个月的一通电话,和殉职的消息。遗体还找不到。杨冬萍吃不下睡不着,精神恍惚,工作也耽误了。最后被父母接了回去。离筱就暂时放在周玉茹那边。
那段时间她无法照顾女儿。所幸女儿被周玉茹安排得很好。祖孙仨去大姑子家住了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杨冬萍不愿回忆的往事。她看着床上的女儿,穿着她买的花喇棉布睡衣,眼窝深陷,泪干了还有一片白色的泪痕。
杨冬萍在生了张鸣后,才逐步恢复到一个母亲的正常状态。这几年她总想为大女儿做点什么,但都不得法。
还是依着张志辉的话,先从尊重女儿开始。毕竟她已经不是个小孩了。
她坐床边,靠着睡到了午夜。醒来见离筱还是一动不动地盹着。她给女儿盖上了薄被,掖好了被角。心中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便自己洗漱一番,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杨冬萍接到张志辉电话。说他快到临城了。问家里情况。
她一边回答说情绪稳定了。一边去厨房做早饭。
做了点粥,放了离筱爱吃的海鱼片。舀了一碗,放在餐桌上晾凉。这边又去女儿房间喊人。见她还埋头睡着,就轻手轻脚进去。
拉起被角,床中间黑色手机和狗尾巴草放着,摸了床褥,没有温度,离筱早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