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等在楼梯边,望见他时目光恍惚了一瞬。这般场景,如同穿梭了时光,将过去与现今重叠。
银环第一眼没瞧见人,下了楼发现人就在下头一直瞧着他的时候又莫名窘迫起来。没等他开口,黄药师已两步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帮他理了理斗篷的兜帽与落在帽子里的长发。
乖乖待着没动,等黄药师整理好后银环才后退一步转了个圈,裙摆上的桃花层层叠叠缤纷绚烂,红色的斗篷衬得她清艳而不媚俗,而他一笑更是明媚不可言。
比起月白淡青水蓝等等,黄药师总觉得银环更适合红色。要足够绚烂足够明亮,要他放肆大笑喜怒随心。
“好看么?”银环问他。
黄药师垂下眼,复又看他,道:“世无其二。”
银环满意了,搂住黄药师的胳膊。
“走吧,我们先去街上,晚了占不上好位置了。这儿的舞狮子很有意思,一条队伍能照亮二里地呢。”他拉着他迈过门槛,一一细数着,“我记得这地方的浮圆子格外香甜。唔,还是先买灯。你要放灯么?上元节总是要放个灯许个愿才算是过节嘛。”
灵动活泼的狮子,各式江湖杂耍把戏,灯火辉煌确实拉出二里长。
黄药师握紧银环的手腕,怕他淹没在人群里走丢了。
银环啃着糖葫芦不小心凑太近,差些被火把上一下子高涨的火燎着头发。
表演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子,差些被吓着。银环对他笑笑,赶紧扭头钻进人堆里。
黄药师被他拉着手往人潮汹涌红尘滚滚里一路拽。人群摩肩接踵,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无数各式各样高高挂起的灯笼与无数路人脸上的各式鬼面具将此时此世渲染得光怪陆离,不似真实。
一声轰鸣,烟火接二连三在空中绽放开。
无数人面鬼面,无数灯火辉煌耀眼,在逆向的人流里那个人回过头,风将毛绒绒的风毛吹拂他的面上,将容貌轮廓都模糊了,只扬起的笑明媚而动人。红色的斗篷明艳如烈火,灼灼夺目,近要从眼睛刺进骨肉里。
心口好似被巨石击中了,疼痛且喘不过气来。但手却忍不住更深更紧的交握,不肯放松一分。只怕,失散在这红尘滚滚人潮汹涌里。
最后还是蹲在河边放了灯,两盏小小的荷花灯一起飘出去很远。
等回了客栈银环都还锲而不舍的问黄药师到底许了什么愿。
黄药师起先不大肯说,后来磨不过他,只好同他说自己与他一样。
银环不信。
黄药师无奈亲了亲他,再说一句真的。
银环鼓了鼓脸,推他洗漱去,随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喝。
窗户临着街,随手将茶杯一放,拉了条椅子在窗边坐下来。往外头一看才发现,今夜原是满月。
也是,上元节嘛,自然是年年皆月满的。
街道上辉煌热闹都已收尽了,只余三两个低着头揣着手匆匆跑过的路人。
夜风吹进屋里,透进衣衫的凉,烛火摇曳,艰难抵抗着被熄灭的命运。
银环将脸枕在手臂上,瞧着洒在乌瓦石街上霜一般月光。喧嚣吵嚷的心渐渐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夜风刮过屋檐树梢的细碎声响,还有屋内衣衫摩擦清水撩动的声音。
没片刻,肩头搭了一件由有余温的衣裳,后背也被远胜于己身的温暖紧贴包裹。
“在看什么?”
银环恍然回神,才发现屏风后的一切动静都止息了,黄药师正俯身抱着他。
他侧过头,沉吟了半天,笑着拿指尖抵着对方的肩头将人推开。
“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灯上写什么?”他凑近他,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告诉我,我帮你实现它。”
那双眼睛清澈干净,映着满室摇曳烛火,明明灭灭,暗影浮沉。
黄药师像是被他蛊惑,又像是怕被他看清心口的痛意,于是垂下眼垂凑近他,贴着他的侧脸,又偏头吻了吻他的眼角。
“那便实现你自己的心愿吧。”他顿了顿,道,“满天神佛都是不可信的。澜风,我也是……不可信任的。你心满意足,我的心愿也就实现了。”
还是这一套答案。
银环觉得痒,止不住眨眼。他仰着头,双手钻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楼主黄药师的脊背。
“这样啊。那上一次师父许了什么愿?没有实现么?”他锲而不舍。
黄药师闭上眼睛,低低答应了一声。
骗人。
“好吧。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吧。”银环自认很是大度,他放过这一茬,“那你告诉我,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高兴啦?我可没有故意惹你。”
这一次黄药师沉默了很久,夜晚的风要将他们二人都吹透吹冰了。
“许是因为,当年历历在目,而你我已非昨。澜风,你不欢喜。”
银环静默下来,半晌后依偎着他的肩头,道:“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很多很多个明天。”
很多很多,直到他们其中一个开始厌倦的那一天。
总有一个人会先厌倦的吧。厌倦反复无常,厌倦粉饰太平,厌倦爱意与恨意一般滋长,厌倦无止无休疲惫不堪。
银环相信只要时间够长久,情爱也好亏欠也好都能消磨抹平,到时候不论是他还是黄药师,就都解脱了。
毕竟,没有人能肯定,所谓最重要永远只是那一个人。
这样就好了。
在他过去走过的所有路今日与此人再一次走遍之前,只要在这之前无人厌倦就很好了。
我的心愿,就是这样。
生生世世,那是说给别人听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