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环笑起来,一边帮他换上一边道:“你梗着脖子做什么?人生难得穿一回裙子。不好玩儿吗?”
“是很难得。所以不能让盖头掉下来。”花满楼朝着银环眨眨眼,依旧是那副没脾气似的温和模样。
但最后那盖头还是让银环揭下来了。
也只能是他来揭吧。
外头的人忙着婚礼的一切事宜脚打后脚跟。两个主角却窝在自己屋子里提前换上了一身红衣裳。是一模一样鲜亮美丽的红裙。
银环将花满楼摁到铜镜前坐下,拆了他束发的玉冠,换上一条长长的红发带。发带一圈一圈将墨发圈拢扎紧,红得愈红黑得愈黑,白皙的双手在红与黑之间交错而过,发带便彻底绑紧,留下猫耳似的蝴蝶结在花满楼的脑袋顶轻轻晃动。
二人用同一段红绸上裁下来的发带扎了一样的高高的马尾,一样的红艳艳的猫耳朵。面面相觑时都忍不住撇开脸笑出声来。
没有宾客也没有赞礼,没拜天地也没拜高堂,好像也没有新郎新娘的分别,他们穿着一样火一样的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两个人玩闹般笑着面对面弯腰一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弯腰那一刻莫名的认真郑重,与抬起眼看到对方时的满心欢喜心满意足。
银环瞧着瞧着,眼眸一垂,慌里慌忙扯过盖头,重新将花满楼的脑袋遮上。花满楼困惑地微微歪头,又被银环双手捧住脸摆正了。
“花满楼,嫁给我吧。虽然,我什么也没有办法保证,但是还是想要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比沧海桑田还要漫长,直到你厌倦无休无止的时间的那一天。而与你相伴的我不是很好,是一个任性又自我,不够善良不够聪慧,没有什么深度也没有太多涵养,脾气古怪难融世俗的妖怪。修了人的身体人的心,却依旧不那么像个人。即便如此,这妖精还是想要与你一起,贪婪于你给予的每一分温度每一分偏爱。我是属于你的,你是属于我的,真是很动听的话,我希望这样的话可以是真的。所以……嫁给我吧。”
每一句嫁给我都可以是玩笑,但每一句嫁给我中间都是真心的。他的真心话,他的所有真实,他想掏出那么一点点所剩不多的东西,与这样好一个人缔结的一生姻缘。
只是他还是没有那么勇敢,只是有一点点,只是缺少那么一点点的勇气。
他蒙上花满楼的眼睛遮挡他的视线,声音拉得慢而长,语调轻松而愉快,连嘴唇都是勾起含笑的模样,只有面容上不自知拧起的眉显示出真实的挣扎忐忑。
“花满楼,我过去活得有些糟糕。回来找你的目的,从一开始遇见你的目的就不单纯。我想要……想要靠着你活下去,又发现并不可以。直到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后才想,是不是能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我得自己推开门,自己拥有走进天光下的勇气。我可以期望有人能伸出手拉我一把,但是我得自己抓住那只手才行。我得自己去走,我得明白不论有没有那只手我都要活下去,都要走出去,或许千千万万个人都有可能帮助到我,但是真正能救自己的,或许只有我自己。所以我选择回过头,来见你。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伸出手,会不会拉住我,会不会是那个不会放弃我的人。你做到了,或者说你做的太好,反而显得我面目丑陋配你不上。我让你等得太久了,你会不会有些生气?”
花满楼闭上眼睛,不在试图通过眼睛去观察去了解面前的人是否心火如焚。他曾经是一个瞎子,一个能听见花开雪落的瞎子。耳朵曾经是他摸索世界的感官,此刻,他在用耳朵去分辨爱人轻快言语里的颤抖悲伤,用心去感受爱人的仿徨不安。
他按住银环捧着自己的手,隔着薄薄的红盖头用脸颊轻轻蹭过银环的掌心,柔软的温暖的独属于花满楼的轮廓骨骼在丝绸之下触碰属于银环的冰凉掌心。
他听见银环的每一句“嫁给我”都变成了“来爱我”。
他颤抖着睁开眼,入目依旧是一片滚烫的红色。那是花满楼所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银环怀抱着无人所知的心事绣进喜服盖头里的火焰的种子。
“不,正相反,这些年中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快乐。我没有在等待什么,我只是单纯的在思念自己恋慕的人。他与众不同,独一无二。他能出现在人世间,路过我的生命,便如一场盛大而璀璨的奇迹。这样的美景我一生只见一次都是幸运,这世上原也不会再有比他更绚丽夺目的人与事。所以……请问掌管心火与奇迹的神明是否愿意在我平平无奇的生命里长久驻留,直到走到你想要的尽头去。”
红盖头不知何时被掀开,银环戳在原地看见花满楼对他展露笑容,正如当年春风拂面满楼花开时。
铺天盖地的红色轻轻盖上他的脑袋,方寸天地里便只留下对方与自己。一刹那间,世界万物皆成飞灰,唯你我真实而清晰。
不要担心那不可预见的未来,不要害怕那漫长而无情的光阴。
即便此时此刻,你我于情潮爱欲里如火海相焚,亦愿同渡千难万险苦海求索。
千万伸出手,千万拉住我,千万千万莫松开。
这俗世贺词平平无奇,人间婚典无趣至极,拜天拜地本身并无意义。唯有你我,唯有你我一拜而下,同样虔诚不移誓死不改,所谓成亲才真正拥有血肉,成为意义本身。
不需要任何宾客见证,无需任何雀跃欢呼。他们在仓促简陋中完成了一个玩笑般的婚仪。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也或许是错失落灰过的遗憾,但都不要紧,只要他们自己承认珍藏就足够了。
毕竟……爱恨情海,只与相爱的那两个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