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以上三点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或者好的办法这会儿还游离在我的脑壳之外,而我需要加强自己头脑的引力场使它们借着势能像滑滑梯一样滑过来。那就再努努力,让自己的智慧机器超负荷地运转起来,否则我只能继续在河边焦急和望水兴叹地晃悠。世上哪有现成的方法和手段,如果有,我敢说肯定进化不出来意识和思想,行动就能将一切问题统统解决还需要精神层面的智慧的辅助吗!正是因为现实的行动总是被困难阻挡、塞扼、拖拽,才使得头脑有了用武之地,而慢慢进化出了方法、手段、措施、战术、策略、技术、工艺……之类的智慧工具。
我苦思冥想着,恨不得把全知的头脑也借过来一起使用,以量弥补思考机器质上的欠缺。我独身泅水的本领有限,外部条件在满足我的这种需求的物质保障上又这般的吝啬,如此,好的渡河方法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想得出来的。实事求是的方法难以琢磨出来,幻想总是可以的吧,有的时候思想也能在心猿意马的状态中找到启发。当然,我可不是那种空想主义者,我秉持的飘缈的想象必须寄身于现实的正在发生之中。突然,我看到就在不远处的一段河岸边有条大蛇正沿河慢爬,而它的分叉的舌头也不断地往河水的一面吐缩,瞧它的样子很有可能是在做渡河的准备。当断则断,犹豫是对机会的蔑视,拒绝或浪费机会必遭惩罚。我快速跑到慢爬的大蛇的身旁,并由它的尾部攀上蛇身,再沿着它弯曲且摇摆不定的长长脊背上方匍匐前行。到达蛇头的顶部之后,我找到一个粗燥的鳞片区域静静地趴了下来。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皮肤越是粗燥其敏感性就越差,为了不使大蛇发现它的脑袋上趴着一只蚂蚁,我就得避免给它制造出不舒服的感觉。当然,在泅水的时候为了保障呼吸和探路的需要蛇头往往都会抬在水面的上方,而我选择趴在蛇头上的最重要原因就在于此,——能使我的身体在泅渡的过程中跟水面接触的概率降到最小程度。
正如我的预料,在爬上蛇身没多会儿,我脚下的这条长绳一样的动物就离岸游到了水中,好像刚才它就是为了等待我这名唯一的乘客才在河岸上爬行了那么一段距离似的。下水后这家伙倒是挺老实,头部仰起身体则浅在水面的下方,既不翻身又不钻猛子,而是稳稳当当地朝着河的对岸游去。我趴在蛇头上,真真切切地享受到了坐舒适“游轮”的滋味,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既如卧云又似飘叶,就像置身在摇篮之中是美哉美哉的。
蛇头离彼岸越来越近,我这次的借蛇泅水的旅程也快要到达终点,而此刻我趴身的这片小小的鳞地竟还是滴水未沾的状况。哈哈,太爽了!我懒洋洋地趴在蛇头上,甚至希望如此的特殊旅程能自动延长一段时间,心中竟还在暗暗抱怨美妙的体验总是转瞬即逝。但是,就在蛇头离河岸仅有一百个标准蚁身长的距离的时候意外的情况发生了,我感觉蛇身不知为何突然就猛烈地抖动起来,要不是我的反应快六脚稳稳地扣住蛇鳞间的夹缝,很有可能会被随身体的不规则高频摇摆而疯狂晃动的蛇头给甩到水里去。在如此的慌乱的时刻,我清醒地意识到一定是浸泡蛇身的水里发生了事情,才使得这条大蛇受惊而胡乱扭摆起身体来。
蛇的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我的想法也随着经历的情况而迅速转变,尽管蛇还在拼命地朝岸上游,可我已感受到它眼下的行为具有明显的垂死挣扎的特征。判断既已如此,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身体贴紧蛇头,借着它拼命前冲的劲头尽量使自己离岸更近一些。事实上我也做好了落水的心理准备,凭着我那点弱弱的水性,不到一百个标准蚁身长的距离,胡乱狗刨上一阵子还是很有希望触岸脱危的。应对的措施虽说已经想好,但是我还必须死硬地扒住蛇头不能让自己掉入到水中,因为现在蛇身周围水面的状况是泡沫、波涛、漩涡和局域的激流交杂,就如同一口盛着沸水的大锅在河上漂移。可见水里是危机四伏,我若是真的摆脱蛇头跳下去,身体被狂暴的水面如同冰冷的机械一般做功下压,最终沉入深水就是必然的。
然而,更糟糕的情况已开始出现,一种窒息的感觉把我折磨得几近昏迷,我的每一次喘息收获的只是水花而非顺然的空气,因为大蛇的脑袋已经带着我一起钻到了水面的下方。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松开蛇头,因为孤身无凭地跟激流怒涛奋争是没有希望的,比较起来,蛇头好歹还算是个有效的支撑点,而趴于其上总还有随其扬起钻出水面呼吸上一两口湿润空气的喘息机会。这样的状况虽不能使我摆脱危机,但是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淹死在水中。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着也等于保留奋争的资本,而随大蛇制造的惊涛骇浪的水面逐渐靠近河岸便是我的希望。若是悲观展望一下,大蛇即便不幸沉没于河岸附近而水面又紧跟着平静下来,那么,我还是能够掌握一部分求生的主动权的。最糟糕的时刻一旦过去,时间的推进就会和希望之间形成正比关系,当然,实现这一局面的前提是必须坚强、勇敢和经得住摧残地让自己活下来。
我的意识被呼吸不畅的状况折磨得近乎丧失,任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恐怕死亡的门槛离我就真的不远了。在这危急时刻我突然感觉到蛇头猛地上翘露出水面,而后便重重地砸在了尚不清楚的什么硬物之上。伴着蛇头经历了一阵短促的高频振动之后,我又闻到了空气的清香,也就是说我的呼吸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况。很快,由窒息引发的身体的晕痛感觉也几近消失,同时,我也发现身下的蛇头竟是一动不动的状态。这家伙死了吗?我心里猜测着,随转身赶紧向后跑,想到它的七寸部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与此同时,我也发现蛇头下方压着的硬物竟然是河岸的泥石,这说明它已经游到岸上。只可惜它的努力所要到达的彼岸,似乎已跟它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可谓,奋争得来成果,享用化作烟云。
暗淡的星光扭转不了地面的漆黑状况,这是一个对眼睛而言最萎靡的时间段,然而我是一只蚂蚁,我的视觉器官既能适应光明也可在绝对黑暗的状况中正常运转。我看清楚了河里的情况,简直太可怕了,与其说这会儿我站在大蛇的七寸上,倒不如说我的六脚踩着肉身与白骨的交界线。怪不得刚刚在水里的时候我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同时也看到大蛇身体周围的水体是殷红一团的状况。看来大蛇真的死了,事实明摆、不可怀疑,肉头骨身,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动物能以如此的状态延续自己的生命。
大蛇死的既完全又彻底,屠戮它的凶手的手段可谓高超至极,而其杀生的成果也血腥至极。然而,是何方的冷血杀手隐藏在水下干出这般的,使任何的灵魂看得都毛骨悚然的凶事呢?我望向水面,这时水体竟突然变得清澈透底,好像就是为了配合我的视觉,才把河里的情况展示给我看。大蛇长长的骨架的绝大部分都淹没在水中,露在水外的部分也就是七寸以下趴在水与岸交界处的这一小段。大蛇的尾骨深入到河水斜坡岸涯的中段偏上,它白白、细细、长长的骸体犹如一部锁链云梯架于水中而直通岸上。一条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大蛇,现在竟沦丧得这般一副剩骨残躯,倘若不是亲身经历这场生死骤变,我或许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条已经死去了很久的蛇类的遗骨。
这条河里一定生活着成群结队的水虎鱼,眼下的场景使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种鱼嘴巴的咬合力如刀钳一般是刃利劲足,即便是长了一身坚甲的鳄鱼闯入到它们的领地也必会落得和这条可怜的大蛇一样的下场。怪不得大蛇入水之前在河岸上慢爬了那么长时间,它是在侦查河里的情况而我竟还自作多情地认为“游船”在等我这个尊贵的乘客呢。
我没有看到河中有鱼的影子,但是我坚信除了水虎鱼别的水中生物根本就干不出来,这种刹那间就把一条大蛇剃得只剩龙骨的事。不过我倒是不必担心自己若置身水中也会成为水虎鱼的食物,因为就我这点体量再加之壳多肉少的躯身,随便一条无论多么饥饿的水虎鱼对我的反应都一定持视若无睹。在它们看来吃掉我获得的能量,真不如咬合一下嘴巴消耗的能量多。
我感谢这条帮我渡河的大蛇,随就由它仅剩皮肉的头顶下到河岸上,恭敬站立冲它的尸骨点头致哀。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界谈不上仇恨,弱肉强食便是规则,如果一个物种不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争取生存的机会,那么该物种肯定不会生存的太久。习惯了视鼠、兔、蛙等小动物为口中餐大蛇,这一回惨烈地充当了一回别物眼中的肉食,而成为群鱼聚餐的饕餮盛宴。吃别物养肥自己,最终自己的肉身也不免要沦为别物成长的养分。自然是公平的,在天理面前,生存机器时时面对的都是不进则退的局面,把杀戮与逃跑的本事练得精了活的方能轻松。能力是逼迫的产物,大蛇的本事碰上了无力施展的环境,它逃跑的功夫又非常欠缺,所以,也就只能任鱼宰割了。
告别了大蛇的尸骨我继续向前走,我的目标是探索,要尽量多地发现这片未知地域上的新鲜事物。我费了很大工夫才走出连接河岸的这一大片寸草不生的沙土地。说来也奇怪,尽管我身后的那片沙土地上不生草木,但却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扁片、筒状或圆球一样的、遍体生刺的植物,我好像记得全知说过仙人掌、仙人棍、仙人球……之类的东西就长那样,并且老家伙还说凡是带刺的生物对蚂蚁皆无用无害。在得不到回报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是蚂蚁的作风,这便是我在那段有些漫长的路程当中未作停留的原因。
现在,我的前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大概是树木的根基都扎在山体之上,我看到那无边无际的绿叶丛像一面巨毯依着山势是起起伏伏、明暗星布、陡缓不一的,远方是墨绿的影像,近目则是垂形铺慕的薄翠之色。宛若茫茫大海一般的森林里面也肯定充满了神秘和未知,我本就嗜好探索,为了满足由自己的这种秉性激发出来的欲望,便迈开六腿迫不及待地朝着它的方向爬了过去。我在全速前进,但是那片森林却像天上挂着的月亮一样,似乎我永远都靠近不了它。如此的情况说明一个问题,我离目的地的路程还很遥远,继而才有了现在这样的目中成片的视觉感受。距离既勾勒轮廓又决定图像的清晰状况,而我的步程目前应该正处于视觉感受的前一个阶段,因而,尚需要走很长的路程方能进入到那片无垠的森林里。我的眼睛紧盯目标而步频也在持续加快,集中全身的力气于六腿努力向前进。
我一边走一边想象着大森林里面的样子。那一定是由黄土、沙石、青草、落叶、各色的花朵,和无数根直冲云霄的笔挺的树干组成的世界。那里应该物产丰饶,气候适宜,没有暑热也不用冬眠。在每一颗树的树干上都能捕获到肥嫩味美的虫子,地面上生长着成片成片的蚁食菌,能很容易从绿叶上找到分泌奶蜜的蚜虫或灰蝶的仔子……。当然,那里或许还有别的蚂蚁王国,而在进入林中之前我必须做好被别蚁视为入侵者的充分的心里准备。神秘的地方往往是危机与机遇并存,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获得,能够生长果实的地方必是索取的聚凑点,我要努力到达的那片森林应该就是这么一个宽容待物、予取予求的好地方。
我继续加快自己的步速,并用精神的力量压制不断增加的疲乏感,向着森林的方向是疾驰飞奔。穿过漫漫草地,翻过三个土坡,六脚又踏进了一片巨大的沼泽,在费了很大力气爬过了湿地之后步入到了枝干交错、根藤触连、缠纽的灌木丛中。此林不是彼林,正如脚趾短矬于身躯,我清楚自己目前置身的这片树林跟真正的目的地比起来就是一坨乱草。此刻,我要赶赴的那片森林的图像清晰地展示在前方,而眼下的乱木丛绝非是我行程的终点。然而,我却看不到远方的那片无垠的森林变得越来越近的半点迹象,似乎无论我怎么走都不可不免地要落得个踩着地球追逐月球的下场。
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是否被海市蜃楼的景象勾引住了,受到欺骗的两眼指挥着傻乎乎的六腿朝着那个虚幻的目标行进,直至身心疲惫再也挪不动脚步之时那片森林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为了不走冤枉路我决定让自己停住脚步,重新评判一番正在做的事情之后再决定是否还继续行动。然而,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头脑像是跟自己的六条腿失去了联系,不论怎么想停下来,身体都如同被六腿绑架了似的依旧行进如故。意识欲停而六腿却不停,执意地朝着目的地的方向快跑飞奔。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我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腿脚,在我正想法设法改变自己眼下的物理状况之际,前方的那片森林竟突然就不见了。与此同时我的脚下竟然变成了不毛之地,荆棘林是踪迹全无,顷刻间,我置身空间的任何一个方向就都成了漆黑一片的状况。处在这样的状况之中,真不知道是我的视觉功能丧失了,还是可见光波到达不了我现在处的位置。即便如此,我的六腿还在不听指挥地急速赶路,看不到目标也没了方向,它们简直是在瞎忙活。我的头脑拼命地给自己的腿脚传达止步的命令,可是此刻听我的话的只是无移动能力的身躯,我身下的六部位移机器的使用权像是转让给了别的蚂蚁一般继续我行我素的狂奔。
这可怎么办?没有目标地行走在黑幕之中等于白白耗费体力,我的六条腿就像六个白痴一样用流氓的手段抢劫我身体的能量,而我竟无能为力守卫自己的这种资源。这会儿我真希望有一只蚂蚁跟随在我的身边,用它的颚把我的六条不听话的腿给捆缚住,哪怕猖狂那家伙现身充当使我制动的救星也行呀。哈哈,我的要求的高度竟然降到了底线以下,像猖狂那样的欺下媚上之徒也能成为我索取帮助的对象,这也说明我正在应对的困难非常不容易克服,是天花板级别的。
幻想往往都无差别于空想,然而这一次可真不同,我的嗅觉居然跟思想同步同行,一种熟悉的气味随着我的想象被我的嗅觉器官扎扎实实地捕捉到了。一定有自己蚁处在我的附近,我即刻判断,因为我闻到的是我们王国的子民们都具有的族群识别的气味。想谁谁到,应该是猖狂那家伙来了,我抱着鄙视的希望等待那位总督卫队长来给我制动,而接下来我所期望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我无法自控的六腿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障碍,全都停止了前抻后扒的动作。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由身体的两侧死死顶住,腿脚也受到这样的外力的控制而无法动弹。这正合我意,无休止、无目标地走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歇歇了。我高兴坏了,随抬头望向身后,想用鄙夷的目光向猖狂表示感谢。然而,这一回眸映入我眼帘的并非高大的猖狂,也不是一只蚂蚁,而是三个我的好伙伴。我看到带样正站在我的身旁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而好窥和歪嘴则趴在我身体的两侧使劲摁着我的腿脚。
我猛甩了几下脑袋,想用现实的感觉证实正在发生的事情跟虚幻没有关系。我真真切切地体验到摇晃脑袋给身体制造的不适,如是,正好说明我眼下的感受就发生在现实之中。到了这时,我才开始睡眼惺忪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的那场飘洋过海的探险之旅都发生在梦境之中,而且在梦的中后期我的意识进入到了梦魇的状态,如此,梦的思想制造的梦的行动必然要跟梦的思想策划的梦的思想对着干,你越想实现什么目标——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抬腿动作——即便再尽力也无法将之完成或实现了,终于又在夜惊的状态之中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