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去宵禁的夜市繁华如昼,摊位挨着摊位,吆喝接下吆喝。
房子可以住人,给予一方安身的住所,也可以憋死人,高墙铸就望不穿的笼锁。
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和她抱歉着借个路,沈净虞难言心间何种情绪。很久没有接触这么多人,互不认识,两不相干,一个个的陌生人却构成热闹熙熙的场景。
不知哪里的香味不打招呼就扑鼻而至,还没有用晚饭的沈净虞久违地起了胃口。
项青买了旋炙猪皮肉,带皮猪肉放在炭火上烤,冒出滋滋的油,酥脆喷香。
崔陟将签肉递给她,眼神交汇,他说得意味深长:“跟紧我。”
闻言,嘴里的食物瞬时少了一半的香味,她被拉着东走西转,半个街过去已经吃得饱腹。再往前走,聚集了一大波人,喝彩鼓掌声间歇响起,她有几分好奇,崔陟领着近前站定,原是杂技团在表演。
遽然,有东西撞在她的双腿,伴随一句“小姨!”沈净虞低头看去,赫然一个身高才到膝盖的男童。
沈净虞看过来的一瞬息,四五岁的男童看清了面容,倒吸了一口凉气,嘴里嘀嘀咕咕,忙俯身道歉,嘴里不住道:“不好意思娘子,我认错人了……”
“之瑞!”
明亮的声音传来,顺声望去,藕粉衫、清丽貌的娉婷女子急急走来。
先是牵住男童的手,嗔怪地拍了拍,而后才意识到前面还有人,抬头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谢谢娘子,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
目光略一偏移,谭时莺惊讶地睁大眼,不太利索地改了嘴里要说的话:“将、崔将军。”她说着这就福身行礼。
崔陟:“不必多礼。”
“侄儿年幼,不小心冲撞了将军,真是对不住,希望将军念在年岁小,万莫挂在心上。”
“之瑞,快点道歉!”
叶之瑞撇撇嘴耸拉着肩,在谭时莺眼神威逼下,站直了身,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歉:“对不起娘子,我不小心认错了人。”
突然间,几对目光都看向她,沈净虞忙表示无碍,不要介怀,谭时莺才算松了半口气。
谭时莺有点怕崔陟。
主要在于前不久她的父亲意图让她去争将军夫人的位子。
谭良长女已经嫁人,如今幼女已至十七,该是婚嫁年龄,而他目前最看好的夫婿便是近两年势头强劲的大将军崔陟。谭家长女低嫁于家族无甚助益,儿子即将科举入朝,他虽为御史中丞,但早已不复昔日,家族日渐式微,盼着幼女谭时莺嫁个好门第扶上一把。
是以,谭老夫人六十五岁的大寿,谭良派人送帖子再三邀请崔陟参宴。众人心里直道好算计,谭良如此心思昭昭,任谁也能看出来。
拜帖第三次送到将军府时,谭良已经做好了再被拒绝的答复。不曾想,小厮回来时满脸掩不住的喜笑:“将军答应了!”
谭良喜不自胜,不知这回为何会应下来,思索中,想起前几日曹太常也曾邀约崔陟,他想,可能是崔陟改了性子。
寿宴上,举杯推盏几刻钟已过,又与谭老夫人饮几杯,贺喜几句,崔陟暂且离席前去透风。
没注意的,身后谭良给一旁侍从递去眼色。
谭时莺手臂弯挂着浅灰长袍,身后随着侍女前去给谭良送衣。最近夜里略凉,方才父亲身边的小厮来要外袍,哪知临要返回突然说跑肚子去如厕,原先要叫个小仆帮忙送去前厅,母亲却让她去一趟,权当醒醒酒。
谭时莺咬唇不语,她统共才喝一杯,远远不至上头醉酒的程度,想起来之前父亲和她的叮嘱,她觉得不妥,可却也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
小厮走前特地说了句从小花园过去,于是,谭时莺看见小道上还有一道颀长若松的身影,鹅卵小道狭窄,眼见对面而来,她退在一侧,福身作揖。
月光如水,投映薄薄的光亮,照得侧颜恬静,崔陟目光划过几息。
“小姐还请等奴才一下!”
小厮从黑夜里跑过来,急匆匆喘着气,看到崔陟颇为惊讶,连忙行礼。
项青看清小厮模样,心里顿如明镜似的,这不就是谭大人身边的给主君拉凳的奴才嘛。
“奴才肚子已然大好,小姐,我去给老爷送就行。”他从谭时莺手里接过衣服,谭时莺有些懵,但她本就不怎么情愿前去那前厅,在一众醉酒的男人面前露什么面。
他是父亲身边的人,自然也是父亲的意思,谭时莺心下松口气,这就转身回去,忽听到身后小厮扬声道:“将军可是来这里散酒?我家老爷还在等着送衣,那奴才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她脚步顿一下,回忆男子面似朗玉,气宇清贵,原来他就是大将军崔陟。她父亲在她跟前念过好几次的名字。
费劲地折腾,一个字也没说上,谭时莺对父亲此举甚为不满,发泄未果,想起这事就有些臊脸。
再看崔陟身边立着的女子,谭时莺更觉无奈,他父亲一心想让她攀高门,既不问她的意愿好坏,也没有搞清楚别人是否已有所属。
谭时莺不欲多待,辞别离开,低首说了几句什么,隐约听到男孩着急回复的声音:“不要告诉外祖父!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娘子侧脸真的和你有一点像嘛!”
两人都听得清楚,沈净虞没有来得及细想,她的心神早被牵挂住了。
人影匆匆,她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周遭仿佛瞬息寂静下来,只能听见她跳得快极了的心跳,顾不得崔陟的警告,甚至将他这个人整个都忽视了去。
沈净虞还没能反应,身子已经下意识拨开人群,急切向前,想要追上那个人,看一看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