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船在江面独行,沿江的船只都有意无意避让,只在船头悄悄看一眼,宫无岁静静听着那似近似远的歌声,调调听着还听熟悉。
“桃花水,桃花山,我渡君过水,君说道法自然,我过水湾,你过仙关——”
“杨柳依,白雪曲,岁岁难饶人——”
他听着这豁然悠扬的歌声,也忍不住接道:“……岁岁难饶人,不敢相欺欺。”
这歌沈奉君教他唱过。
谁知他才唱完这一句,只听咣当一声,柳恨剑的茶盏失手摔落,碎成好几块,眼睛却瞪着,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在唱什么东西?”
宫无岁一阵莫名:“这是你们仙陵的歌,你来问我?”
这还是当年沈奉君去神花府时,自己趁着对方喝多了酒,哄着让他唱的。
柳恨剑想都不想就道:“一派胡言!我们仙陵不唱这么不知廉耻的歌。”
宫无岁更是莫名其妙:“一首歌而已,哪里不知廉耻了?我们神花府的歌可比这奔放多了,湘君听完不得羞耻撞柱而死?”
他理直气壮,柳恨剑表情却更微妙,一时不知宫无岁是不是在故意恶心他,欲言又止片刻,最后拂袖起身,冷声道:“下流!”
他说完就离开甲板,像是多呆一秒都不愿意,只留下宫无岁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有病,”他对着柳恨剑的背影评价。
太阳彻底落山了,他们的船也到了岸,渡口起了风,有些凉,宫无岁一回头,就看见一道熟悉的白影从船舱里走出来,身负两把长剑。
他一顿,后者也和他对上了眼,却未曾避开,慢慢走了过来:“原来你还在。”
看来他已经彻底忘记自己了,宫无岁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总算能轻轻松松和这人说话:“你醒了。”
沈奉君“嗯”了一声,柳恨剑带着其他弟子下了船,冷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掌门和阙主回山,已经有弟子下来接应,但柳恨剑不让声张,只让从小路回山。
今日中元夜,是祭祖的日子,渡口两边隐现出一团团火光,是百姓在烧香火和纸钱,未燃尽的纸钱被风一吹就飞起来,星星点点地流向远方,宛如尘世之人捎给已故者的思念。
宫无岁盯着那些香火,忽然想起他的兄长和父母。
要把宫无岁带上山,柳恨剑极谨慎,一群人默默从小路绕回仙陵,宫无岁本来还等着柳恨剑来和自己谈条件,谁知这人将他随便一扔就不见踪影。
宫无岁又开始困惑了。
沈奉君和他一起站在院中,看见他的神情,主动道:“师兄事忙,你随我到流风阙暂住。”
宫无岁现在没什么话语权,听沈奉君这么说,也没拒绝,两人一边往外走,宫无岁道:“那什么……今天中元,我能不能也在这儿烧点纸钱?”
沈奉君微微一顿,却没问为什么:“稍等。”
宫无岁摸了摸鼻子:“多谢。”
半刻后,沈奉君吩咐的弟子已经准备好东西送过来,宫无岁心情不好,他一个人站在院中,愣愣地点燃纸钱。
他父母早亡,却极恩爱,父母亡故后,是他兄长宫照临将他拉扯大,后来兄长惨死,神花府灭门,只他一人存世。
虽不知为何重生,但见到山下百姓祭祖,他也不免被触动,碎碎念道:“也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人给你们烧纸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下面太穷了肯定也不好过,今夜匆忙,你们先将就着用。”
“等以后方便了,再给你们多烧点。”
他说完,就沉默着把纸钱一张一张全放进地面的空鼎里,脑袋空空,神情也怏怏的,正跪着出神,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看见沈奉君站在他身后,如今他已知道宫无岁的身份,自然也猜得出他给谁烧纸钱,见人不作声,宫无岁忽然想起沈奉君的父母和师尊,以为他也要来,很有眼色地给对方腾了个地儿。
沈奉君默了默,慢慢走过来,和他一起烧纸钱。
宫无岁始终对这人失忆的事耿耿于怀,见他也跟着烧纸钱,不由试探道:“我烧给父母,就是不知他们收不收得到,你烧给谁?”
父母和师尊他已经祭过,不必再祭,沈奉君听他问起,神色未变,却很坦荡。
“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