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热闹的酒楼顷刻变得一片寂静,一个个幽绿的灯笼在风中晃动,四周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迎客楼此刻竟如鬼楼一般。
房门无人自开,宫无岁和沈奉君甫一踏出房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闹声。
宫无岁侧耳一听位置:“是闻枫月。”
沈奉君也道:“走。”
二人迅速来到闻枫月住处,才到门外,就听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骂声:“放开我……你这个卑鄙小人!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放开我!”
声音熟悉,宫无岁再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却见房内灯火通明,两道人影在地上缠斗,一人被按在地上,头上还裹着带血的纱布,骂骂咧咧,不是越兰亭是谁?
闻枫月反剪着他的双手,神情无奈,甫一见宫无岁二人,也愣了一下:“两位公子怎么……”
宫无岁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没上去帮忙,只意味不明道:“你不是不认识他吗?我看你们关系还挺好的嘛。”
闻枫月嘴角抽了抽,正想解释什么,就听越兰亭反驳道:“谁要和他这种鬼鬼祟祟的人认识?”
闻枫月道:“是你大半夜闯进我的房间。”
越兰亭道:“我是来为民除害!”
说完又转过头来,一看见宫无岁,立马瞪大眼睛:“居然是你——好啊,你们合起伙来害我,等我告诉我师父,要你们好看!”
他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宫无岁看两个小孩打架还挺有意思,随口道:“真的吗?你师父这么厉害,敢问尊姓大名啊?”
越兰亭自豪道:“我师父是燕孤鸿,就是夜照城那个燕孤鸿,连宫无岁都败在过他手里,你们要是识相就快放开我,不然我师父不会放过你们!”
他话音才落,闻枫月和宫无岁都愣住了。
燕孤鸿与宫无岁相识,盖因当年越凭天为了给儿子办周岁礼,又轻视宫照临年轻,就随便派了个手下来赴宴,这人就是燕孤鸿,此人性格孤僻,刀法诡谲,又是罪奴出身,少与人往来。
宫无岁当时年轻气盛,还和他打了一架,结果失手输了,喝酒受罚,后来喝醉了酒还把沈奉君当姑娘调戏……才回忆了个开头,他就眼前一黑,再不敢深想。
他转头又将越兰亭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怎么都不信燕孤鸿那么闷的人会收这样的徒弟,只道:“这么巧?我和你师父也是旧相识,不然你带他来和我们见一面?”
越兰亭转过脸来看他,嗤笑一声:“你又是谁?我师父那么忙,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宫无岁摊摊手:“既然如此那你就呆在这儿等你师父来救你吧,阙主,我们走。”
他一侧身,越兰亭才注意到宫无岁身后还有一人,只是进了房间一直未作声,此时一见才发现是熟人,脸色都变了:“阙、阙主……您怎么也在这……”
仙门时有盛会,他又是夜照城少主,自然见过沈奉君,流风阙主受人敬重,可他只记得沈奉君冷冰冰的脸,和那两柄冷冰冰的剑。
宫无岁心说沈奉君的名头真管用,大人小孩听了都保准乖乖的,于是道:“你今天纵马闹事被我们碰上,阙主是来为民除害,好好教育你的。”
越兰亭虽害怕,却仍嘴硬道:“又不止我一个人的错,都是他连累我!”
他说完就挣脱束缚,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脖子上的长命锁叮当作响,一对上沈奉君又开始心虚:“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马受了惊,不受控制。”
沈奉君不和小辈计较,只道:“你们今日在鬼山城见到过什么?”
“你知道我去过鬼山城?”越兰亭眨了眨眼,半晌才指着闻枫月,“……我来磷州找我师父,今天才进鬼山城的,路上除了他谁也没见到!”
闻枫月却道:“你师父在磷州?”
越兰亭道:“我也不知道,师父离开夜照已经半个多月了,有人写信告诉我师父在磷州的鬼山城受了伤,我放心不下才过来的。”结果来了好几日,连师父的影子都没见到,还在鬼山城里迷了路,要不是他的家臣来得快,他怕是要死在里面了。
宫无岁却觉得古怪:“何人写信?”
越兰亭道:“不知道,信上又没有落款。”
宫无岁一阵语塞,闻枫月却比他更匪夷所思:“人家写什么你都信?”
越兰亭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关你什么事?要不是你在鬼山城鬼鬼祟祟,我又怎么会忙着追你走错了路?”
那鬼山城阴气重,本地人都敬而远之,越兰亭带着人马尚且迷路,闻枫月一个人出现在里面确实可疑。
闻枫月却道:“我本来在山脚扫墓,是你带着人凶神恶煞冲进来,我以为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东躲西藏闯进城中……还染上了一身鬼手印。”
越兰亭却道:“什么人会在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扫墓?你不可疑谁可疑?”
这话也有道理,闻枫月却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越小公子有所不知,那鬼山原本风水奇佳,是许多磷州人的死后埋骨之地,只是七年前一场血案,鬼山被血气滋养,怨魂游荡,才变成如今的鬼山城。”
可越兰亭哪里知道这些,二人各执一词,不肯退让,宫无岁在心里捋了捋,沈奉君却突然问越兰亭:“你带来的人呢?”
越兰亭道:“我偷偷翻窗出来的,没人发现,他们还在房间里守着。”语气还颇为自豪。
沈奉君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出了门。
这酒楼里黑雾弥漫,这两个小孩修为不济,又一身鬼手印,不好直接丢下,宫无岁回头道:“不准再吵架,再吵就把你们的嘴堵起来。”
他们顺着楼梯往上,一直到了越兰亭的住处,房门紧闭着,那绿油油的大灯笼挂在门口,隐约能看到房里亮着光。
宫无岁道:“你觉得不对?”
沈奉君“嗯”了一声,却已拔了剑,尘阳剑光划破浓雾,杀意隐现:“待在我身后。”
越兰亭失踪,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群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听到,何故半天都没动静?
他说完,剑光破开房门,却见屋内灯火通明,床边立着几道人影,背对他们一动不动,听见声音也没反应,为首那人就是白天被宫无岁抽耳光的修士。
“喂……”越兰亭才开口就住了嘴,宫无岁和闻枫月都对他摇头,沈奉君才踏进房门,却感觉几人身形晃了晃,直直倒了下去。
咣当——一个圆球随着倒下的身体一起掉落,骨碌碌滚到几人脚边,定睛一看,却是一颗干瘪的头颅,面容僵硬像被吸干血气,眼珠蒙着一层白翳,早已失去神采。
越兰亭立马认出头颅的身份,惨白着一张脸道:“李督事……怎么会这样?”
沈奉君蹲下身查看,见无头尸身干瘪泛灰,却犹带余温,半晌才道:“刚死不久。”
他说完就移步离开房间,一一查看了其他修士的住处,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宫无岁心下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怎么样?”
沈奉君摇头:“十四个人,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