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真嗣睁开眼的时候,天色正微微亮,晨曦的微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里,照亮的是崭新的世界。
他反应很慢地眨了眨眼,脑海里空荡荡,只剩一句来自父亲的冰冷言语。
“这是你的未来,就自己做主吧。”
父亲的语气冷漠,眼睛一如既往地隐藏在那副墨镜后面,看不清情绪。真嗣并不陌生这样子的父亲,倒不如说,从很久前便过分熟悉这个场景。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想不起来也并不重要,反正父亲从来不在乎,连带着他自己也不再在乎了。
他不愿再想,侧过身望向那道落地窗。这一会时间太阳已经爬上远边的山,山之上是稀疏的云,云之上是广袤的天,那耀眼的光就这样攀爬着,直到把夜色彻底吞没。
真嗣总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盯着天花板缓慢回想起父亲那句话,再侧过身看着太阳一点点挣脱那座山,最后自己也终于撑身坐起,面对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发生在新的世界,这是一个在因特网上搜索“使徒,eva”没有结果的世界。他拉开门能看见齐整的房屋,蔚蓝的天空下会有成群的鸟儿飞过。或许还是有人为生活奔波劳碌,可那是他的人生,而非需要全体人类共同负累的生死抗争。
啊,新的一天,新的世界,按理说也该有新的自我。
可是他是迷失在新世界的旧时代孤魂。所有后来的人谈起过去的故事总有错漏,失落的真实的历史他记得又无法言说,那些谣传带来的或喜或悲,每一分都叫他刺痛。
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但那些痛苦至今还久久徘徊在他的梦里,梦醒来的世界才更像一场梦。
真嗣不讨厌做梦,他曾经甚至留恋做梦,因为在那片虚幻中他总能牵起母亲的手。
母亲,想到这两个字真嗣便觉得晕眩,新旧世界不相似的地方那么多,偏偏就有冷酷的父亲和逝世的母亲在重合区。
所幸最要命的部分还是不相同的,比如旧世界的父亲会面无表情要求他驾驶eva,但新世界的父亲不需要他便只是短暂出现在他面前,丢下一份高中志愿表又离开。
真嗣几乎是肌肉记忆般转过头,一眼看到了房间桌子上那张纸。
那肯定是高中志愿表,虽然他此刻根本看不见上面的内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此坚信。按理来说它已经待在那很久了,可真嗣对于这其中消逝的时间没有实感,实际上刚刚想的一大片都莫名其妙——从醒来起就极度强烈的违和感在此刻爆发,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向桌子。
真嗣能回忆起在这个房间发生的经历,回忆起那些醒来后远眺朝阳的场景,甚至知道有关这个世界的基础认知,可再往后就戛然而止,雾蒙蒙的回忆像卡壳的电影录像。
直到他拿起这张表的此刻,有一只无形的手也跟着敲上播放机,吱嘎一声过后,屏幕上的画面终于顺利播放下去。
首先浮现眼前的是一片红海。
然后是沙滩,是与自己对视的一只眼。
再后来他开始哭泣,声音像破风机,一抽一拉拼不成整句。
他从那具饱含悲伤和痛苦的身躯抽离了,越飞越高,直到沙滩和红海融成一体。
飘飘荡荡的视线最后回到现在,他浮在空中,被天花板拦下,低下头就能看见赤裸着脚站在桌子边的自己——而不远处被子半翻的床榻上则坐着层层叠叠的另一些自己,他们的眼睛没有光亮,只是安静凝望桌边的他,神情和凝望早晨攀升的太阳时一个模样。
真嗣被最后这个画面吓到,他打了个寒颤猛回神,视线一下子从天花板摔回地上,变成手上写着“高中填报表”的纸张。
他僵硬着转身看向床榻。
那上面只有凌乱的褶皱。
好混乱的感觉,像做梦一样。这是真嗣今天第二次这么想,大概是反复带来的真实感,他觉得这个想法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都说现实中的强烈愿望会催生清醒梦,他从前不也梦到过这样平和的世界吗?这一切有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清醒梦。真嗣感觉心跳逐渐回落,萌生了要离开房间的冲动。
[是梦吧?]
真嗣一出门就忍不住抬手挡了挡暴晒的阳光,炎热的空气宣告了此刻的季节,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蝉鸣。
[我对一切都感到陌生。]
他走啊走,分不清眼前一座座相似的房屋,只是贴着那些围墙漫步。真嗣扫过那些门牌,无声呢喃出上面的名字,可没有人真的出现在面前,那些字眼也只是短暂停留在唇齿之间,没能在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
[好累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没有目的地,现在沿着原路回去可能也找不到来的那个房间,所以只能继续走着,幻想着下一秒会脚一抽从沙滩上醒来。
可什么都没发生。直到真嗣真的不愿再继续,走进了面前的公园找到椅子坐下,世界也还是眼前的世界。
他抬起头,看阳光穿过树叶缝隙那些摇晃的光晕,有些不是滋味地意识到——这一切或许不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