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煜眼尾发红,撩起袖子,一双含情眼似笑非笑,俊美而带着一丝邪气,不像是端庄的太子,倒像是打马长街的纨绔。
众人不敢上前,他一个拂袖便将要拦的侍从打翻在地。
“醉的不是我,是你们啊!”他摇摇晃晃将酒壶抛向别处,只听一声清脆,那酒壶便四分五裂。
有阉人鼓足勇气上前,尖着嗓子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上朝了!”
高庭煜摇晃着身子正对着他,道:“是了……孤该上朝了!”
“起驾!”金色的辇车行驰于内廷深宫,马蹄踏过砖石,留下踢踏的响声,远方天空吐出淡淡鱼肚白,连绵的群山在此刻只有青暗色的剪影,东方的第一缕曙光,还在等待,而这巍峨皇宫正在悄悄苏醒。
天子之巅,他正在登入其中。
卯时三刻,金銮殿中满堂朝臣肃穆,天子高座于龙椅之上,华盖羽仪垂落在皇帝身后,无上威严。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楚这金銮殿,这座宫殿几乎是万众的梦想,黄瓦盖顶,重檐九脊,盘龙柱镶嵌金箔与玉石,一个人站在此处,竟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见太子摇摇晃晃走进来,酒气冲天,有大臣掩鼻蹙眉:“成何体统!”
高庭煜听到这句话,嗤笑道:“说得好!”
他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殿堂之中,满朝哗然。
他摇摇晃晃走近禁卫,抽出佩剑,只听寒光一闪,兵刃若一道流光一般铮鸣出鞘,他仔细把玩剑柄,喃喃道:“看起来却是一把好剑。”
众人来不及惊呼,只听一道惨叫,高庭煜已然挥剑劈向刚刚那位朝臣,他的脖颈处留下血淋淋的一道伤痕,血水若泼墨一般溅在梁上,金龙沾血。
“放肆,来人,将这个孽子拿下!”龙椅之上的那人一拍案牍,龙颜大怒。
血顺着剑刃缓缓淌下,高庭煜一步步走向前,他的背影逆在光里,若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他擦了擦下颚处的血,竟然还是温热的。
高庭煜状若疯癫一般的猖狂笑道:“这么真!这么真!”
“你简直要将我骗过了!”
又是一剑!他朝着那禁卫便是一挥,那人只好抽手格挡,但是三两下子便被高庭煜夺去了性命!
他睥睨着那倒下的禁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躺下的人,像一只被摆弄成形的人,摇摇晃晃抽搐一般流着血,一张脸变化莫测,再定睛一瞧,竟然是空无一物。
一群大臣若无头苍蝇似的妄想从殿门跑走,阉人提着衣摆往外奔走大喊:“太子疯了!太子疯了!”
”来人!护驾!”
深宫寂寥,只有人群撕裂一般的呼喊。日初拂晓,光影斜入内阁,上好的檀香盏被踏碎,火红的烛泪撩起一连串的残焰,它们攀附起来烧着大殿,像是来自幽冥的暗火,天然带着死亡的喧嚣。
高庭煜退回门边,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入血泊当中,撕心裂肺而无助的惨叫不绝于耳,他的鬓角几乎都要被血沾湿了,盘发松散,一身溅血,剑身映照着他冷冽的侧脸,是一位俊美的杀神。
他右手执剑旋舞,风姿凌厉,墨黑的乌发垂落随着身影飘摇,他的头冠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黑发此刻皆随着微风轻荡。
“救……救我……”大臣呕出一口血来,他匍匐倒躺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高庭煜微微侧过身,拖着剑走上宝殿,那剑尖划过石板,留下金石碰响的声音,一道蜿蜒血路被他开辟,他已然走到了高台之下,剑尖直指皇帝!
“呵。”他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父皇。”
大殿处的火越烧越旺,连着高梁似乎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灰烬缥缈虚无,火烛灯台倒尽,上好的琉璃锦缎依然只剩下残墟。皇帝的一张脸掩盖在冠冕之下,几乎要模糊的看不出来。
“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1】。”
“吾儿,你是要……”
“弑父么?”
上好的金丝楠木倒塌,噼里啪啦碎成黑炭,这句话若千斤之锥刺入高庭煜的心底,他捏紧指节,浑身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淌血的剑,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他强撑着立起来,勾起唇角,眼色一撩。
“若我说是,”
“又如何?”
庄严肃穆的金銮殿藏身于大火之中,殿内血水横流,藏着森然的铁锈味,几乎都要沸腾起来。
殿堂上金砖可鉴人影,高庭煜恍惚看见昔年的自己,瘦削的身躯挺立在朝堂之上,往事仿佛卷携入识海。
“你是孤最聪明的孩子,天资卓越,锐不可当,赐你玄烛之剑,接着!”玄烛剑乃皇家御赐之剑,虽古朴无华却锋利无比。
“谢父皇!”他正是在此受剑,开始一生为大靖鞠躬尽瘁,血战沙场……
众人都说陛下命他戍守边疆是为了历练他,大胜后削减兵权是要他养精蓄锐,懂得藏拙,那么最后……最后他竟然葬身在汾谷关,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剑有千钧之重,刀刃拖地,金属之间摩擦出可怖的声响。
高庭煜抬起头,望向这华丽而空虚的大殿,眼色骤然变得凄凉起来:“盛时不可在,百年忽我遒……”
“生于华屋处,零落……”
“归山丘【2】。”
他提剑越去,一道锐利的剑势已起,若破风夺旗,蕴藏着百年杀气夺人首级,皮肉已分,淅淅沥沥的血雾喷洒于金殿,他执剑伫立,一如枯竹。
辰时,旭日东升,阳光洒落在这座辉煌的皇城之中,檐角闪着薄薄金光,琉璃瓦散着五色之彩,但是日升一寸,行走的行人抑或是楼阁皆在虚空之中化为乌有。
心中的尘世之梦,已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