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在江中飘摇的苇草突然停了下来,程离双手凝诀,只见从江心露出一截画舫船头来,伴随着一阵阵银铃笑声。
终于,顺着水流徐徐展开,三两声琴音夹杂着洞箫低沉悠扬传来,有男声朗朗笑声,也有女子娇吟。
雾终于散去,一位身穿红袍的俊朗公子立在船头吹箫,腰佩鸳鸯玉环,一位身穿罗红绸缎的女子掀开盖头正在抚琴,黄金步摇随风飘摇,媚眼如丝,指若葱根。
画舫点起一盏盏喜庆的红灯笼,船内有袅袅熏香传来,囍字灯笼火红,若燃烧的焰火,红光照映在他们脸上,更显得鬼魅。
“阿郎,有客人来啦。”那女子唤了那俊俏公子一句。
那公子云鬓若飞,朝高庭煜二人作揖,神采奕奕道:“两位客人,还请来船上一聚,今天正是我与月儿的大喜之日,正愁无宾客热闹。”
他虽是笑着,但仔细看,却双眼无神,十分空洞。
高庭煜看见两人这幅唱戏的模样,悄悄在程离耳边说话:“说得就是这个了吧?不能真的上去吧?”
高庭煜再仔细一瞧:“他们说话,眼珠子都不动的。”
他们一苇渡江,身后是涛涛大浪,身前是红衣鬼魅,程离轻轻回应道:“点睛之术。“
以术法绘形点睛,笔下之物便会携带生气而起。就如扎纸匠人,从不为纸人点睛,否则一旦撞气,便成鬼魅邪祟。正道几乎不用此物,但是这偏偏又是程三问的好伎俩。
程离修行之时因其体制特异,并不能修行程三问的阴山派术法。虽不得其真本,但却十分熟悉。程三问的修行术法以阴修为主,处处以阳为反,常常于新坟古墓之中修行。
从前他在流域便是个道士,平常点宅驱鬼,还顺便扎几个纸人拿出去卖。
幸好他喜欢晒太阳,否则程离实在是要怀疑自己这个师傅到底是不是邪祟安插在人间的卧底了。
程离侧耳轻声道:“他们不过是以点睛之术创造的纸人,先上去看看虚实。”
这是纸人,是提线的木偶,后面一定还有东西在操纵。
高庭煜和程离起身踏入那一艘画舫,江心虽然风浪大,但是这里却十足的平稳。
新娘子的黄金步摇熠熠生辉,她放下琴,起身斟酒,面若桃花,当双眼无神,胭脂朱唇轻轻勾起,活像壁画里面的画皮鬼。
新郎官一饮而尽:“两位,我许某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十年寒窗既无功名,也不事刀兵,得月娘之意,实在是三生有幸!”
那女子身披凤冠霞帔,宽袖之上以金丝作线,有五彩祥鸟嬉戏翻飞,她轻声说道:“月娘不过是一介女子,家中寒贫,与君终结同心之好,又怎会嫌弃许郎?”
“二位客人,这里没有什么上好的吃食,望你们千万别嫌弃。”只见那案牍之上摆了七八道精致的菜肴,虽然看起来并不华贵,但却十分费心。
高庭煜和程离并肩而坐,他头挨着程离道:“能吃吗?”
程离轻轻摇摇头,她一眼看出这些菜不过是几盘发黑的淤泥,腐烂的枯叶,连那看似的鸡汤,都是河水灌了几颗烂果子。
四人四目相对,高庭煜不动筷子又找不到什么话来接,心里十分尴尬,但是对面那身穿喜服的二人却演着一处大戏,一点也不尴尬,不过本来也是,他们又不是人。
待他们喝完交杯酒后,那两双眼睛又咕噜噜地汇聚到程离脸上。面色又从喜悦转向哀愁,翻脸比翻书还快。
新娘端一杯酒对着程离,脸颊红扑扑的,黑发一丝不苟地垂落肩侧,那两只眼睛之中竟然流出一行泪来,沾湿红胭脂,顺着脸庞流下来,仿若血泪。
“身为女子,一如浮萍般漂泊在世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竟全仰仗他人命运。”她端着酒似乎要劝程离饮下,“月娘望往后的女子,都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程离,一双黑色瞳孔之中本不该有情,但是程离却觉得她那么痛苦,明明是大喜之日,为何要说这句话呢?
高庭煜眼见程离不接,想必是晓得了这里在演的什么戏,婚宴无宾客在坐,新郎新娘此番言语,估计是这婚事并不是父母之命,也无什么媒妁之言。
这是私奔!
他贴着程离问道:“这又是什么酒?”
“迷魂汤。”
程离硬是不接,两方僵持不下。
那新娘眼眶之中的泪越流越多,一如颗颗红水晶掉落在地,场面显得诡异而妖邪。
只见那新郎突然一拍桌子,只见刹那之间仿若天地变色,乌云盖月,江心有风浪滔滔而起,明明刚刚还是一派旭和之象。
水雾拍击船身,浪花沾湿高庭煜的衣裳。
无数狂奔的大浪似乎都要将着一艘画舫掀翻,高庭煜和程离二人不得不抓着船板控制平衡,那新郎和新娘双双站起来,尽管这里风高浪大,他们却像木柱子一样站得稳当。
程离拔剑而起,乘黄周围流动着纵横的剑气,于浓雾之中穿行,金光若鳞,一下子向那两个纸人斩去,金光四散,似乎要逼尽这骇人的大雾。
江心之处卷起涡流,猛浪拍击岩壁,这一首小船如同身处汪洋一般动荡,程离金色剑气纵横环绕,直逼纸人!
那两个人偶转头望向了彼此一眼,手牵着手,淡淡微笑着,就在这道道金光之中一点点化为粉末,一道风吹来,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高庭煜在她身后扒着船身,朝她喊道:“道长,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