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来,鹅毛大学落在秦月的肩头,冬天黑得早,又亮得慢,她麻利得从床榻上起来,给妹妹掖好被子,随意煮了一碗清粥,便独自上山去采灵芝了。
冬天越是寒冷,滋补的药材便越是贵,七八月的野山参她采得不少,但是入了冬,能寻到的山货就不多了。
云纹山里面的野兽在冬天都不愿意出洞穴,敢出洞穴的,都是些豺狼虎豹,所以秦月不敢在山里逗留太久,也只不过是来山里面碰碰运气。
山里的雪很松软,她微微闭上眼睛想着若是能躺在上面,应当也比家里那又硬又冷的床板好睡。
高大的树木此刻已不见叶子,偶尔踩碎一截枯枝都能惊起山中的鸟雀腾飞,秦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她一点点张望着每一棵树,因为她知道有些灵芝会长在树上。
这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想来从前能够长在背阴面的灵芝,也早就受了霜冻长不大了。
秦月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走着,此刻雪下得小多了,连风也息止,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打量着这四周,倒是什么也没有,从前上山的路也早已经被雪掩埋。
她望着雪面,期待有什么耐寒的药材能留在山上,可惜,什么都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觉自己有些饿了起来,她一路攀山,又只喝了那水一样稀的白粥,果然不顶饱。
秦月叹了一口气,热气凝结成雾气飘扬,她转头时,却在余光之中看见了一双绿莹莹冒着点血气的眼睛。
一头灰狼,正藏在树后,只露出半张狼脸,其余的身子全在树干之后,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狼,否则又怎么能藏在那树干之后呢。
明明她还不曾走远,这雪天连野兽饿得都下山来吃人了。
秦月不敢想,自己若是再往前走几步应当是什么结局。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秦月如惊弓之鸟弹跳起来,她猛吸一口气往山下奔去,两步当作一步逆风跨走,这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脸若刀割,在狂风中奔跑,连头也不敢回头看。
那一匹野狼低低的嘶吼,露出獠牙跟在秦月身后,但是它已经上了年纪,今年的大雪让他也几乎找不到吃食,饿的皮包骨头,连皮毛都不甚滑亮。
但是它饿,饿急了的野兽好不容易发现一只猎物,又怎么敢心甘情愿的丢掉这要入口的肉呢?
秦月在山中狂奔,此刻那松软的土让她不敢松懈,因为一放慢脚步就要塌陷在其中,两边的树枝如今看起来是如此碍事,她一路上在山中绕行,一不下心就要撞上树去。
整座山都如此安静,只有她奔跑时的呼气声,她一手握紧镰刀,轻轻往身后望去,却见那灰狼鼓尽力气还追在她身后……
越来越近……
她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栽倒雪中去,那一匹饿狼鼓足勇气翻身将她压倒,当幸好她背后有一个背篓,让那狼不得一口咬住她的脖颈。
那狼用爪子划下她的肩膀,幸好她过冬的衣服穿得不少,这利爪也没那么锋利,她只感到一阵剧烈的钝痛。
秦月猛得往左侧翻身,抓准时机,用镰刀朝那灰狼的腹部捅去,那是狼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
那可真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狼,连腹部的毛都快要掉光了,只剩下一张皮,她都能感觉到那刀子在它内脏之中搅动的感觉。
灰狼张开嘴准备一口咬下秦月的一块肉,她看见狼的牙齿已经七零八落,它已经很老了,一定是被狼群遗弃找不到吃食才敢下山来。
秦月此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将刀抽出来,血成了一道热流缓缓流过秦月的手腕,打湿她的衣袖,她又将刀子横劈往那狼嘴里砍去,一只脚踢在那狼的腹部。
而那狼呜咽了一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趁着这个机会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奔去,她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多希望自己能像鸟儿一样,有一双翅膀便能扑腾离开这座山林啊。
山下的那一条小溪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泉水叮咚的声音,一大片平地在她眼前展现,她踏过结冰的水面,望着不远处的镇子,已经有人升起袅袅炊烟。
应当是面馆的那一家,已经烧火开张了吧。
她路过山下猎户的木屋,一边心有余悸地走,一边才发觉自己的脚腕处一阵阵酸痛,掀开裤脚一看,那关节处已经肿胀泛红,一定是当时跑的急不小心滑倒伤到了。
她跛着脚一瘸一拐沿着路边小径走,生怕踩着路面又摔一跤,她想着弟弟秦石还在镇里的学堂中上学,她现在顺便走回去,也能等他下学一起回家吃个饭。
镇上的私塾是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开的,秦月听得镇上人说他甚至曾入京得礼部尚书接见,但是据说针砭时弊,言讽犀利,多遭人陷害故而不得赏识,只好四处游历,在此落脚。
入京?洛京对于秦月只是一个幻梦中的地方,她甚至不能想出来,那样的地方该是什么人间天地,皇城脚下来看整座大靖,又该是怎样的一种风景呢?
她又冷又饿,袖口处的狼血已经凝结,紧紧贴着她的腕骨,又湿又寒,她一入山什么都没找到,到是还差点丢了命来,真是丢脸。
渡口镇的学堂是新修缮的,连窗格都散发着漆油的亮光,有朗朗读书声传来,秦月越走越近,会心一笑,想着弟弟就在这学堂之中读书,心里又有了几分奔头。
时来虽有女子读学,但几乎只有达官贵人之流的女眷才能交得起束修,像秦月这样大字不识的女子才是更多的。
她认不得字,算账都几乎算不明白,不过她知道只要弟弟认得字,往后就能教她写,所以纵然秦家日子过得不甚明朗,她也要卯足劲送秦石去上学,因为女子并没有上学的机会。
她站在窗外往学堂之中打量,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身穿一身淡青色长衫,正一边负手,一边举书在教童子们背书。
他衣衫整洁,腰间环佩着玉挂坠,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转过身一抬头便正好对上秦月探究的目光。
秦月心砰砰直跳,蹭得一下红了脸,往后退了几步,便转身飞快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