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离摇摇头:“既然重竹已死,那她的继任者千观,必定知晓其中隐情。”
“重竹是我的姑母,我不信她会害我。”
程离心事重重:“我的师傅程三问,本就是阴山派的传人,如今,也不知道他何处去了。只有找到国师,我的心才能放下来。我与国师千观,也算是同门。只是,那镜渚阁当中的邪修,与千观的关系,我不敢细想。”
“阴山派与其他法门皆不相同,竟是以阴入道。变成活尸的修士,和邪祟同行的修士……阴山派的术法我练不得,因为我是纯阳之体。”
“从前幼时,我闲来无事还翻阅了几页。若是和寻常的术法相比,倒是算得上禁书了,全是些一些极阴之道法,据说从前还有教人如何御尸遣魂的路子,但也逐渐失传了。”
高庭煜道瞳孔有微微的放大,他轻轻一顿:“御尸遣魂……这……”
程离点点头:“术法的好坏皆由施术者定夺。刀能护人,也能杀人。再者,师傅的修炼路数除了怪一些,其实我也未曾看见过他用什么阴邪术法。”
“程离,你说你是纯阳之体,你可知……你的父母是什么人么?”高庭煜斟酌着开口。
程离又灌了几杯酒下喉,她摇摇头:“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与师傅生活在一起。”
“他说我是江流儿,恰巧被他钓鱼的时候救了,六七岁的时候贪玩摔坏了脑子,便没有从前的记忆。”
这两人真是奇怪的很,一个不知道自己怎么生的,一个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难道你不好奇么?”
程离略微思索了片刻:“好奇,那又如何?我是活在现在和往后,不是活在过去。我的父母,想来若是真有活下去的能力,又怎么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也许他们早就死了,也可能还活着,只是因为家中贫穷,多不了我一双筷子。”她平静说到,“不过我也的确觉得十足的奇怪,我生来便是是纯阳之体,师傅说我是修道的好苗子。”
“纯阳之体,历代古书记载的不超过十位,只是,最后的结局都不慎明朗。两千一百年前的西邑曾有一位天子,古书记载他有重瞳之眼,纯阳之体,但在一次领兵打仗的时候,却在战场上奇异的消失了。”
“后千年,又有几位‘纯阳之体’记录在册,他们有的卑如妓子,有的贵为人臣,我疑心是不是史官用了什么春秋笔法,不然为何我辨不出其中的真真假假。”
“在今七百年前,朝歌城内曾有一位老乞婆是纯阳之体,她死前南徙,最后走入了大河之中,再未上岸。”
程离喝了不少酒,语速渐渐快了起来。
“离我最近的一人,是三百年前东海瀛洲岛上的一位避世修士……无人知晓她的姓名,只说她从前是富裕人家的小女儿,后一心向道,乘船去仙岛瀛洲修炼去了。”
“东海暗礁众多,风云莫测。常有渔民出海后辨不得方位,据说某一日她于暴风雨中救下了一船人,自己却命丧海中,尸身不可寻得。”
“纯阳,好比旭日之初升,草木之方萌,蒸蒸日上,欣欣向荣。除了利于修道,斩杀邪祟以外,看起来并无其他益处。”
程离语调缓缓平稳下来,轻轻放下杯盏,转头望向高庭煜:“我是纯阳之体,那你出世时便为极阴之体,特此引来雷劫。”
她眼中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双颊染上朝霞的色彩,高庭煜估摸她应当是后劲上头了。
“玄门中……有三神,曰:本神,元神,识神。【2】本神来源于天地宇宙,元神为先天精气,识神为后天凡心。修阳者,是三神同修,化气合一,终极为羽化登仙。”
“修阴者,是三神相离,由识神化气,终极为……”
“借尸还魂。”
她又喝了一口酒:“你说你,像不像……借尸还魂?”
“可你比‘借尸还魂’还要奇异,你……你可知我亲眼看见你的寸寸白骨上新生血肉?”
程离的脸颊之上已经飘起绯红,她眼前的高庭煜只是一重重人影,她用胳膊撑住下巴,使劲摇了摇脑袋,努力想让自己神志清明起来,可脑袋却越发昏沉。
“白骨精……”
只听哐当一声,程离已经醉倒在了石桌上,晚风夜凉。
高庭煜听到‘白骨精’这个称呼,不由得觉得好笑,他轻拍了程离的臂膀,却毫无回应。
他便只得幽幽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埋冤的意味:“程离,你以后还是少喝些酒罢。”
程离这个人,喝得快,趴得早。
月华如水,而高庭煜的眼眸如黑雾一般凝重,他细细摩挲着杯盏,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离伏倒在书桌上,腰间的佩剑鸿钧隐隐约约闪出一道红光。
有一位黑衣人刹那间便立在了她的身旁,那人袖摆之上的红色凤羽若火,似乎要燃尽众生。
他是剑灵,而程离是剑修,她日日夜夜剑不离身,只要鸿钧想,他便什么都能听见。
鸿钧感应到程离醉酒,便兀自显现真身出来,他不由分说地将程离横抱起来,欲转身而走。
高庭煜搁下酒盏,站起来:“你——”
两步还未踏过,鸿钧却鬼使神差地微微侧过头,斜睨了高庭煜一眼,漫不经心道:
“世间纯阳之人,永远只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