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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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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错了?”

刘序着一身苍黄大袖衫,头上二梁进贤冠摇摇欲坠。

明明身前坐着人,他视线却要虚虚落在案上那博山炉,对着它久久出神,更像喃喃自语。

“他要我顶替刘荣谋取兵权,我便入朝为官;他要我率州郡兵攻打关中,我便如他所愿打下了洛阳。 ”

“而今他要我抛下自己辛苦打下的关中与洛阳,在湘州龟缩不出,我也照做了。”

他嘴唇颤抖着,半晌吐出一句。

“但……我是不是不该事事都顺从着他,不该事事听他安排?”

“你当然有错。”身前那人冷静啜了一口茶,“错在对他太过言听计从。”

“出征以前,我以为他是不忍再看汉人为胡族所役。”

“他唤我回湘州,要我抛下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我还以为他是另有打算。”

“却没想到他真的敢……真的敢……”

她轻笑一声,似在嘲讽他的懦弱。

“你倒也很是洒脱。费尽心力摘来的不世之功,如今他说要你放弃你便放弃。”

“你出征是为了什么,是辛辛苦苦从淮水打到洛阳,而后在一干士人百姓眼前大摇大摆地晃荡一圈,大张旗鼓地宣布:你的故国从此舍弃了你们?”

刘序张开双手,其上覆了一层自关中挟来的黄沙,密密麻麻的挤在他的肌肤纹路之中,拂不去、甩不掉。

他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自己幻想中的刘渊。

“我出征是为了他。”

“他风仪秀整,识量清远,为人亲和。刘氏一族人人爱他敬他,我亦如是。”

“不过,在那群团团围着他的刘氏子弟中,我是最外围的一个……我离他太远了,所以只能远远听他教导。”

“那时我近乎陷入绝望。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他一个赞赏?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如他一般功成名就,令闻令望?”

刘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勾起一抹笑来,眼里温度回升,带了些傲然。

“数月前,他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亲切唤我阿序。”

“我欣喜若狂,从此他无论说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地为他去做,瞥见他眼里暗含的赞许之意,我激动更甚,凡事更卖力了。”

“只是……我没想过他日日教导刘氏子弟忠孝节义,到头来,也是他将其踩得什么都不是,弃天下犹弃敝屣。”

他眼中浮现一丝茫然,痛苦地嗫嚅着:

“那我此前所奉为圭臬的这些文行忠信,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三纲五常算什么?他若打心眼里唾弃这些虚伪的道德,又为何要教我?”

“不教你这些,又怎能彰显其道貌岸然呢?”

“区区一众与之不相干的庶民而已,弃了便弃了,总归北方的战火烧不到他身上。”沈羡语气平常,“刘复与刘悦的一条性命也不过是他皱一皱眉的事,你还奢求他仁心广被,怜惜江山么?”

刘序缓缓放下双手,唇角颤了颤,他犹疑道:

“不,不是……”

“你以为刘复为刘荣忌惮所杀?你以为刘悦果真是失足溺水而死?”

沈羡轻轻摇头,言语化作尖刺,根根锐利。

“他在你们眼中为天子雅相倚重,怀瑾握瑜、如珪如璋,自然不会想到这般可望不可即的人物会做出这等事。”

“如今你才隐隐有所发觉,不觉得太晚了些?”

她冷然看着刘序眉眼相绞,面上满是悔恨,却没有丝毫怜悯。

“刘渊教你的那些忠孝节义倘若真能令你铭记于心,此刻你也不会在此同我倾诉衷肠,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了。”

“如今你才觉得愧疚?但放弃关中时你可曾犹豫半分?你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你可曾看过,自你缩回湘州后关中是个什么景象么?”

“那些死于马蹄下的无辜百姓暂且不论……”

“苏季和。”沈羡顿了顿,眼前蒙上一层阴霾,“于洛阳募兵千余众,协助当地守将守卫孤城。即便如今粮尽援绝,守将弃城,城内只剩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鳏寡孤独与五百士卒,他仍死守不出。”

“他本就一心求死,你就快要成全他为国捐躯,以雪家族之耻的愿望。”

“邵览,听闻胡族入侵,留流民军于江州,孤身经淮水北上,以单薄之躯死守高平郡,只向朝廷传来一封绝笔信,望朝廷于其身后好生看顾妻儿。”

“你令一介猛将浴血奋战,至今生死不明。”

“成国君主伺机发作,决意夺回洛阳,顺势发兵南征,百万大军正浩浩荡荡地朝建康压来。”

“你成全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

他怔愣着,转了转干涩的双眼,目光纯稚天真:“可还有补救之法?”

沈羡失笑,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绪。

“没有。”

“这天下不是几位将军聚于一处,在纸上一番圈画便能将其收入囊中的,亦不是尔等争权夺利的筹码,弃了还能轻易将其揣回怀中。”

“你悔得太迟。”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身形摇晃一瞬,而后倒在座椅上,如同被风吹拂的柳絮一般软软滑下。

“呜……”男子低声呜咽,周身抖动。

“我成了千古罪人,逆子贼臣。”

“我亲手毁了整个江山。我要亲眼目睹南方千万士人百姓沦为胡族的俘虏,从此仰人鼻息。”

“我是罪人……”

刘序突然发觉,自己头上那顶进贤冠正死死圈住他的头颅、禁锢他的身躯。

他双手紧扣,试图将其抠下来,它忽又变得沉甸甸的,怎么也抠不下来。他竭尽全力,直到自己筋疲力竭,也未能撼动它分毫。

对面之人早已走出西堂,他却毫无所觉,扒着头皮,滑下地面,身躯蜷缩。

混沌间,他突然发觉身边围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少。

他们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是温和。

笑着的时候,鲜血从他们的头顶开始,沿着发丝一点一点流下,而后染红了素白的衣裳,沿着地砖间的缝隙淌到他的指尖,旋即双手变为一片鲜红。

他朝着周遭的人苦笑,而后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如此爱怜地摩挲着它的刀背,从上至下。

他好似明白。

原来是千千万万人的尸首压在了他的进贤冠上,这才令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他有罪。

他担不起这份沉甸甸的罪业。

……

夜暮时分的风总添了些萧瑟意味。

沈羡拢了拢荷白披袄,呼出白蒙蒙的雾气。

“刘序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乌衣巷刘府,至今还没传出动静。”

“他还算良心未泯,于心有愧,自然迷惘。”陆衡淡淡作答。

两人途经一处木架。架子上只歪歪扭扭地缠了些细枝,连叶都不见一片。

“蔷薇。”捕捉到沈羡的目光,陆衡适时作答,“早落了个干净。”

“十一月,是该落了。”沈羡收回视线,“所以,你要带我看的花是……”

“会到的。”

陆衡模糊回了这么一句。

沈羡知道陆衡心不在焉。自刘序回到湘州后,他的眉头像是被细密的针脚缝了起来,始终紧绷,不能紧皱,不能舒展,堪堪扯着他的满心愁绪。

她亦然。

华林园像是城中之城,漫无边际。

“父亲劝我,不若稍稍向刘渊让些好处。”沈羡斟酌道,“外患难解,但至少内忧可除。”

她像说服自己一般说服陆衡:“我想,除却刘渊刻意利用的那群道教徒之外,寻常百姓倒是极难被煽动。”

“你信么?”

沈羡哽了一瞬。

“信什么?”

陆衡不答,轻笑一声,步子迈得快了些。见此情状,沈羡脸庞突然发热,或是因为心虚。

其实她不信,但事态发展至今……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秋日虫鸣尽消,偶有风过树梢,也算宁静。

“得知刘序弃城后那日,我召集朝会,过问众臣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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