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以为他在愁谢重极的事,安抚地缠着他的神识蹭动:“诡术神侍那里为师会尽快想办法,不必担忧。”
谢重珩“嗯”了声。
其实不光是这点,相比之下,眼前的还算小事。但他暂不欲细说,遂转了话题:“我兄长怎样?”
凤曦早就从真相中挑拣出了一段说辞:“谢掌执要我封印了他部分记忆,如今一切正常,只是安养着。谢氏府也没事,放心吧景衡。”
他说得信誓旦旦,谢重珩不信也只能信了。
糊弄完他,凤曦一边揉着胀痛的额角,一边迅速回到演武场,继续方才的活计。
妖力流经某个极为隐蔽的点位时,波动似乎隐隐一颤,轻得有如错觉。他不敢大意,反复探了五遍,最后才确认一缕几不可察的异样。
终于查出了问题!改动显然不止这一处,虽极其细微,却能让法阵启动时灵力混乱失效,甚至爆裂。
若非凤曦足够谨慎,恐怕也难以发现。他面色更冷,却慢慢呼出一口气。
计划暴露,他当即以神识操控着单哉通知谢煜。
武定君倒不意外,毕竟种种迹象让他推断出,天绝道中枢的实力并不比这位差太多,总有机会钻空子:“难怪谢某的探子报称,近日远远盯着谢氏府的眼睛又多出不少。”
“你认为该当如何?是按原来的方案继续,还是另行更改?”
单哉开口,是凤曦惯常的拖腔懒调:“伯父暂勿担忧,凤北宸知道了也无妨。传送阵构画在虚空中,即使掀翻了谢氏府也无用,除非天绝道中枢亲自出手。但他现下正是用人之际,不敢翻脸,遑论直接对你们如何,只能以盯视为主。”
“只是,日后他必然会有所动作,离开之事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有劳先生告知,谢某会留意着这些闲杂人事。”谢煜淡然颔首。
此处早已被监控得水泄不通,不出一月,就会被凤北宸的重兵秘密包围。只待看准时机,以天绝道中枢拖住凤曦,便要围剿谢氏府,内中所有人都绝难逃出生天。
但谢煜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冷静平和,静水流深:“灵尘战况不容乐观。若有必要,谢某不介意放弃整个嫡系,一切以阿珩那头为先。”
他的思虑并非毫无根据,谢重珩确然颇感棘手。
先前送到帅府的战报文书皆只简叙事件和结果,不述细节。打发走四名副将,他处置好最紧要的事务,斟酌一番,最终决定亲自去战场看看。
他将剩下的幽影都留在帅府,以便有任何禀报或情况,他都能经由凤曦及时知晓,随后调用了一艘传讯飞船前往。
俯瞰苍茫海陆,但见遥远的西北岸上,一点火焰般热烈的红,正是他们曾经路经的火云城。
当年的谢烟诸将士早已化为烟云消散,接替守城的民团二百余人在当地百姓的协助下,艰难支撑了一年多。秦月等人发出最后一封求援信,堪堪赶在谢氏军接手时全军覆没。
战线早已全面铺展开,从前可称寻常的地方,现下也成了敌我双方必争的要地,由谢灿亲自镇守。兵力物资增援的同时,承受着暴升千百倍的攻击。
谢重珩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小会,寂然收回目光。
抵达前线中心段时正当下午。本是日轮凌空烨烨生辉的时辰,天气却分外阴诡。
此处天低云暗,沉闷凝滞,将天幕割裂开,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雨,但又没什么风。以这里为分界,两边则天朗气清,明光大亮。
挑了个视角最好的位置,谢重珩下令停住,抽出支极目镜眺望。
海域早就全部落入尾鬼掌控,谢氏军则被全部逼入岸上防御,一溜船舶挤挤挨挨,集体猫缩在海边,无法出战。与之相对的,是紧咬不放密集如蚁、抵着海岸线攻打的敌方舰船。
稍往远处,尾鬼主舰群分为四大分队,挂着各自的神侍与名主的旌旗,对应灵尘沿岸四座主要城关,牢牢控制着万里海域。自西北至东南斜斜一线,分别是御使神侍、源质神侍、阴阳神侍、诡术神侍。
中间的源质、阴阳两队后,一望无垠碧波荡漾的辽阔海面上,一艘庞大如小岛、极其醒目的巨型战舰嚣张横亘其间。
桅杆上并排高悬着两面旌旗:代表五大神侍的神墟无相谕、代表尾鬼皇族的旭日出海天。两翼和前后并未簇拥着万舰千帆,而只象征性地留了几艘护卫舰,明目张胆地挑衅,正是太子桥本真夜的指挥旗舰。
略一沉吟,谢重珩问随行的副将:“这天象如此古怪,是源质神侍所为吗?”
副将神色凝重,闻言不屑地看过去一眼。
好在他对这位主帅轻视归轻视,却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拱手回道:“不错,正是尾鬼整体大规模冲击时,那狗杂碎施展的手段。今日这波从上午就开始了。”
跟料想的一样。谢重珩“唔”了声,眉头渐锁。
翻看军簿时,一条条枯燥冰冷的简述已然比他在永安时预估的严峻得多,细思背后隐含的意义则堪称可怕。可及至亲眼目睹,才知道真实情形远比记载更为触目惊心。
沉默间,眼前阴云无风而动,迅速翻涌聚集成宽阔而漫长的一条,如横亘苍穹的深灰色飞龙。
似乎重新蓄够了势,忽听“咯啦”一声震动天地的巨响。
“云龙”中四排雷霆猛地一齐炸开,犹如四面巨型电光墙体骤然从天而降,乱蹿着幽幽蓝火,狠狠砸在万里海岸边四座城关的防御结界上,对着火云城的那道倍加狂暴可怖。
整个空间都仿佛颤抖起来,悬停在空中的飞船都震得微微动荡。乘此惊天之威,连绵落下的霹雳中,尾鬼万千舰船有如被惊动的蝗虫群,果然越发猛烈地冲击谢氏军。
四队以主舰为核心,四神侍各领座下门人紧随其后,各行功法相助。隔着阵阵电闪雷鸣,近海海域一时间阴鬼乱号,海兽潮涌。金戈声、惨叫声、兽嗥声、呼喝声……不绝于耳,穿破九霄。
然而除了战场一带有如末世毁灭的景象,遥遥相对的两边仍是风和云清,碧空如洗。
一切都如军簿所载,只是比文字更为直观、震撼。谢重珩面无表情,心里暗自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