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停添,他就赌气地把菜挑出去,固执地要爷爷给他一个回答。
最后爷爷也没给他答案,只语重心长地问他,“要生活,还是复仇?”
他没有立即回答,沉默地吃完那顿饭。睡觉前他站在爷爷床前,那时他既没要复仇,也没要生活,只跪在爷爷床前,颇有不甘地道:“我想离家到外面走走。”
他并非妥协,只是在饭桌上时,看见爷爷苍老的脸,以及眼底暗涌的泪,他不忍让这个疼爱他的老人难过,可心底那把火,又烧的实在难受,辗转半宿,他想出到外面去走一走的念头,去看看当下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的家园。
舒明并非不愿报仇,只是一想起杏枝里那些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的火即使焚了自身,也不肯往外泄出一星半点。那些屋子曾经也住满了人,那一方小院也曾被人精心料理过,种上花,栽上果,可惜到了如今只剩下遍地青苔,无人居住的房子,即使再用心清扫,仍旧拦不住颓败,因为少了人气。
他始终记得曾经那段喝水都如履薄冰的日子,记得为了掘出一口安心的泉眼,族中的人为此付出了多少。如他一般的亲历者,往后只想做一捆干柴,将族群这锅温温凉凉的水,烧的热烈沸腾起来,就如从前一样。
报仇……他死后会去地底向枉死的族人请罪。
明明月朗话中没有一丝起伏,可商陆却无端感受到了质问,立时变得无措起来,眼神左右飘忽了,少顷他将手搭上月朗的肩,尔后缓缓下移,微使力捏了捏他的臂,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自始至终对每个族人都抱有愧疚,因为族人经受的每一场苦难,都源于他力有不足,他尚未成长到如父亲,兄长那般顶天立地的境界。他从不在停留在某处,因为他不敢面对族人,看着那一张张的脸,一双双的眼,一面面的笑,都让他想起大净泽犹在时,族人悠哉顺遂的平淡日子。
“哥……”
月朗按住商陆欲撤回的手,嘴角上扬,旋即又随着他微垂下的头消失,时隔多年,对当年爷爷的问话,作出了回答。
“现在的我,选生活……”
商陆的手好似没了力气般,慢慢从月朗臂上滑落。其实他是个极擅于逃避,且懦弱的人。
人走在路上,若被什么绊了一跤,或是跃起怒骂,或是不顾不管抬起就是一脚,不管是踢飞,还是踩踏,必都是要出一口气的。而他要是遇此,大概怕是连低头回看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想着快走快走……
他一直不敢正视的,是每个族人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自诩是因为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但实际是他无能,不敢承担天地再次倾覆的局面。
是他懦弱,无能,胆小,才使得族人不得不忘记,这份本该生生不灭的仇恨。
商陆不动声色地将攥紧的拳松开。钟爷说过,人的情绪在波荡时,总会做出一些无意识地动作,即使他脸上掩饰的再好,这些看似微小的动作都会将他波动的心绪暴露无遗。他必须要做到表里如一。
不论面对谁,都必须保持如此。
“商哥!”
就在两人相立无言,仿佛天地陷入混沌的寂然时,一道不高不低,不轻不重,不焦不急的声音,宛若把锋利的刀横插了进来。
商陆和月朗,一人回头望,一人歪头望。
“你俩盯着我干什么?”
楚南星越过一个又一个朝前走的初家弟子,逆着人群,快步,小跑着来到俩人近前。又见俩人脸上都是一派木呆呆的茫然,他一边问,一边自然伸出手,握住商陆不知该如何安放的手。眼睛在俩人身上转了一圈,又问了遍:“你俩都看着我干什么?”
这次的话中带了点着急,显然他也察出商陆和月朗此刻的气氛都有些不对劲。
商陆蜷在楚南星手心的拳,微微动了动,却不是要挣脱的意思,或许是手先一步感受到了温度,下意识地像头小兽般凑上前去表达亲昵。
“阿礼怎么样?”
“没受伤,就是有点吓着了。”楚南星说完,陡然话锋一转,“不过,初舍行死了。”
“什么!?”
月朗闻言,不由地惊愕发出一声高音,甚至因为惊讶,他的声音分了叉,变得又尖又利。
楚南星急忙捂住月朗的嘴,心虚地朝背后瞥了一眼,“别瞎叫唤!”
“真的?死了?”
对不比起月朗,商陆就要表现的平淡许多。他只在刚听完那一刹,瞪大了眼,整个人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便恢复常态。
楚南星无声连点了几下头,把声音压的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说话。
“不止初舍行死了,那初常啊,眼见怕也是要活不成了。”
听完,三人不由主地纷纷扭头朝远处,从一开始就没走出圈心的初桐看去。
之前由初家弟子筑起墙一般密不透风的圈,现已变得十分稀疏,像是一道年久失修的竹篱笆,遗留出来的缝隙,宽的能容纳两人并排。而先前精钢铁骨的初家弟子,各个塌背弯腰,或坐,或躺,围在初桐周边。那依旧是一个圈。
圈心依旧站着初桐,她并未站的笔直。半边身子耷拉,半边身子高耸,呈现出一副些许诡异的站姿。
可她是站着的,即使看起来摇摇欲倒,但她始终是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