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知礼一直紧紧挨着楚南星,直到进了初家安排的小院,她的喋喋不休在走进月亮门时戛然而止,脸上再次浮现出害怕,一把紧紧攥着楚南星,也不说话,只拿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
楚南星了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道:“哥今夜守着你,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你。”
白知礼这才迟迟疑疑地收回手,瞥了一眼走在前头引路的初家弟子,尔后无声地点了下头。
楚南星主动拉回白知礼松开的手,“没事儿,哥挡着你,他看不见的。”
他没说人的后脑是不会长眼睛这样的话,只是告诉白知礼,有他站在前头,她在后面愿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知礼半身落在楚南星背后,微微偏过头,用指飞快揩去两边眼角的泪,便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引路的初家弟子,听见背后的去而复还的喋喋不休,不禁好奇的回过头望了一眼,却一眼就瞅进楚南星那双不含一丝笑意,肃然的眼里,可这人嘴角明明挂着笑。如此诡异的反差,唬得他背上的冷汗,唰的一下淌了下来,慌忙转过头去,恨不得将耳朵也闭起来。
“二位,到了。”
那初家弟子引着楚南星和白知礼进了一座种满红枫小院落,“几位的房中一应物品都准备好了,若还有别的需求,我就候在院外,你们可以随时找我。”
“好,劳烦了。”
楚南星冲那初家弟子颔首一礼,随后便拉着白知礼进了屋。
进了屋,就发现确如那初家弟子所说,屋中备好了他们要用到的所有东西。衣裳、首饰匣、胭脂盒等,皆备了两份,或是三份,与衣裳同色的鞋子各备了两双,还有几碟酥点心。这间屋子是给白知礼住的。
楚南星走到屏风后,发现连洗澡水都备好了。
浴桶边还放着几个压着盖子的桶,掀开一看,里面盛的也是热水,离着浴桶不远,摆着一盆清香的兰花,隔着不远摆着取暖用的炉子。
环顾屋子,初家准备的可谓面面俱到。
“阿礼,要洗洗换身衣裳么?”楚南星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坐在桌前白知礼问道。
白知礼将首饰匣全打开,兴致缺缺地摆弄匣里精巧的首饰。
“阿礼。”楚南星走过来,从袖子里拿出林嵩送他那盒小木偶,一边说着,一边将盒里的木偶拿出来,一个个摆在白知礼眼前,“给你看有趣儿的东西。”
白知礼的目光果真被吸引,放下手里的耳坠,伸手拿起一个扬袖起舞的木偶,纤白的指尖点在木偶的眼上,不由地感叹道:“好漂亮啊,这眼睛像是真的一样。”
楚南星摆完十个木偶,伸手拿过白知礼手里的木偶,“哥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他在木偶的额间一点,死板的木偶立时翩翩起舞。随后,依次在每个木偶的额上都点了一下,桌面霎时热闹拥挤了起来。
“哇……”白知礼见状眼睛一亮,趴在桌上,手指轻轻摁住一个挎着篮子,正在笨拙行走的木偶,“这还能走哎!”
那木偶被她摁住,脚下的动作虽停住了,但一只手却仍旧不停地摆动着,莫名使得这毫无生气的木偶,多了几分着急之色。
“好玩,好玩……”
白知礼被木偶滑稽的样子逗笑了,放开了它,转又去捉弄其他几个木偶。
楚南星见她玩的快乐,眼底的担忧慢慢消退,坐下后捡个块酥点一口塞进嘴里,尔后便撑着头满脸笑意地看着白知礼逗弄那几个木偶。
“哥!”白知礼举着一个木偶凑到楚南星眼前,眼中是亮晶晶的笑意,“这个木偶肩上扛着根猪腿呢!”
闻言,楚南星目光落到她手上的木偶,见那木偶肩上确实扛了根硕大的猪腿,先前在林嵩小院竟没发现,这根猪腿快赶上木偶半个长了。
“这个……”白知礼又拿起一个木偶,“手上拿着这么大的勺,是厨子吧?”
说完她顿了一下,目光向下逡巡了一圈,兴奋道:“这些木偶是要去办宴会呢!哥你看有几个木偶身上,还背了乐器呢!”
这套木偶当初林嵩给他时,他还未认真地看过。
楚南星依言看向桌上的木偶,发现这些木偶脸上的表情,全是喜气洋洋的,而且那挑着筐的木偶,一边装满了鱼,一边居然是个幼儿木偶。
忽然脑子里回响起林嵩说,这套木偶是送他的满月礼。
这群木偶要去办什么宴会呢?显而易见的,在这一天,应当是有一场极其热闹的宴会,庆贺他的降临。
楚南星脸上的笑僵住了,望着这些木偶脸上的的笑,不禁想到,如果没有意外,他出生那日海川的大家,脸上的笑应如是了。
“哇,这还有个更小的呢!”
白知礼也发现那个筐里的小木偶,欢喜地将其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
听见白知礼的声音,楚南星闭了闭眼,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嘴角重新扬起笑,玩笑道:“赶紧把别人的孩子放回去,等下人找不到,该着急了。”
“他们是木偶,才不会生气呢。”白知礼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听话的把小木偶放了回去,最后还点了点小木偶的头顶,“你要乖乖听话噢。”
听见白知礼这话,楚南星没忍住笑了一声,“鬼丫头。”
白知礼双臂交叠,又趴回桌上,情绪一瞬晴转多云。
楚南星瞥了一眼白知礼,伸手将那快走到桌边的木偶捞了回去,放在白知礼眼皮下,慎重开口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可以跟哥哥说一说么?”
白知礼没有立即应声,双目凝聚在那扬袖起舞的木偶上,似在出神。过了许久,在楚南星再次阻止木偶掉下桌,她才张了口。
“初桐的爷爷死了。”
楚南星按停仍继续想往桌边走的木偶,觑着白知礼的表情,“嗯,我知道。”
白知礼说完这句,似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她将脸转过去,侧背向楚南星,想了一会,理出了话头后,又把脸转过脸,抬着眼盯着楚南星,“阿姐的眼疾犯了,比以前严重一些,看不见东西了,正好白日初桐来做客撞上了,她说家里有一物,可以帮忙阿姐舒缓眼疾,我开始是不信的,等她走后,阿姐才跟说我初桐说的不假,当初她们一道儿去云霁山,她的眼疾隐隐要犯时,是初桐帮她压制住的。”
听到这儿,楚南星想起之前那片雪地时,白知意覆在眼上的红布,登时心头浮起一阵古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块红布里裹了些门道,但眼下对白知意的担忧压过这点怪异。白知意的眼疾在之前,只是视物不清,而在白知礼的讲述中,白知意此刻俨然和瞎了没什么区别。
“阿意的眼疾怎么犯的?”
白知礼,“看书看的。”
楚南星讶然不解,“看书?!”
白知礼‘嗯’了一声,“初桐从她爷爷书库偷来的‘小孩书’,阿姐可爱看了,白天夜晚都在看,然后就把自己看瞎了。”
白知礼口中的‘小孩书’,是他们在少时,将书分成了两类,一类晦涩枯燥的书叫做‘老人书’,因为这类书里面的内容实在无趣,往往只有有了些许年岁的人,才能看得进去,坐得住。一类叫做‘小孩书’,这类书的内容就有趣的多了。
他至今还记得,有本书上讲一条鱼,说那鱼,一日见头,半月见尾,不食天,不吞海,死后化桃花岛。惹的他那段日子,总跑到海边,踮脚望着海面,骐骥能看见这条鱼。
父亲是不许他看这类书的,一度将这类书籍批判的一无是处,后来母亲捡起被父亲丢走的书,拍了拍灰尘,又递回父亲手里,温柔说道:”能将闲书看的津津有味,说明是认得字的。“
当时父亲听了,表情明显一震,过了许久有些别扭的把书还给他,并警告他道:“若是让我抓到你在课上看此书,我就把你丢到夜郎山,三天不许回家!”
龙泉的夜郎山,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却是所有龙泉小孩的梦魇,因为山上有夜哭子。他至今都不知道这夜哭子是何方神圣,只是在少时听过太多太多,与夜郎山有关的奇邪故事,其中这夜哭子的故事,就占了八成。
如今想来,这夜哭子应该是一种鸟,一种会发出‘哈哈’,似人笑声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