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松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索性蹲下来,故作轻松地问:“这是又突然头晕看不清路?”
谢寄苦笑:“别逗,心脏不舒服。”
这人向来嘴硬,这会儿开口说不舒服,那就是真不舒服。
萧睿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二话不说拿手机打电话,只是电话还没接通,人就往他这边栽过来。
虽然是下班高峰,这边离医院不远,救护车来得很快,谢寄也没晕多久,刚到急诊室医生要给他扎针,他下意识抽手,被萧睿按住了。
“别动,马上要做个全身检查。”萧睿一脸严肃,“心脏还痛吗?”
谢寄把氧气面罩摘下来,慢慢吸气吐气,刚才那种刺痛已经消失了,但还是沉闷地呼吸不畅,医生又把氧气罩给他戴上。
要做的检查很多,萧睿在检查室外等着,余田生和秦温妮赶过来时谢寄还没出来。
不等余田生开口问,萧睿径直说:“对方酒驾,额头出血,心脏痛,晕了十一分钟。什么想法啊余师傅?听说今天你请吃饭,所以都给他准备什么好菜了?”
余田生接到萧睿电话时正炒菜,听完锅铲一丢就往外跑,还是温妮帮忙关了火追出来,两人骑了辆电动车赶来医院。
此时身上还系着围裙,被萧睿问,余田生两手在围裙上擦擦,微微躬腰抖着嘴唇说:“怪我怪我,我早点下来接就不会……”
“早点下来接?”萧睿冷笑,“你是能把那辆凯美瑞扛起来还是怎么着?我看你最应该做的就是早早滚回你那犄角旮旯待着去!”
“萧总,”秦温妮走过来,有些生气地拉萧睿,“你着急田生哥也着急,刚才来的路上差点撞到人,你这么说他有点过分。”
“我还有过分的话,秦小姐要不要一起听听?”
眼看秦温妮也要因为自己挨骂,余田生一边用眼神求她,一边忙不迭对萧睿道歉,“萧总说得对,是我的错……”
萧睿不耐烦听,打断道:“少啰嗦,跟我出去抽根烟,这里秦小姐看着。”
他说完往外走,秦温妮猜他不会有好话,想让余田生不要去,但余田生点点头跟出去了。
萧睿只比谢寄大半岁,所以比余田生也小了好几岁。
但这个世界尊卑从不在年纪,余田生跟在萧睿身后,从气势到心理都弱了许多。
他们在楼下空地停下,萧睿掏出烟自己叼上,看余田生弓腰驼背又来气,狠狠抽一口烟,把自己都呛到咳嗽。
余田生抬头看他,欲言又止,萧睿是谢寄亲哥,是跟徐寒芳一样可以用手指头往他脑门上点然后问他“配吗”的人。
他不配他知道,所以在他们面前他装不起腔挺不直腰。
“来一根?”
萧睿到底怜悯,余田生却不好意思要:“不用不用,萧总您抽。”
萧睿眯起眼睛,也不劝,也不说话,自己抽完半支,终于开口:“你知道他做过手术吧?”
余田生点头:“知道。”
当初徐寒芳发那么大火,费那么大劲,恨不得谢寄不听劝她就亲手要他命的样子,他当然知道她会把他送去国外接受手术。
只是手术过程怎么样,后续又有没有好好恢复,他又不是没问过萧睿,但萧睿只给他了几个白眼。
“刚出去那会儿他很不配合,药不吃饭不吃,徐姨只能让医生把镇定跟营养针都用上。但他只要醒着就一定有办法把徐姨气得暴跳如雷。所以后来手术,徐姨都没在场,是我陪着。”
萧睿低着头,抽一口烟又继续:“手术前他问过我一个很神经的问题,他问换心脏会不会把以前都忘了,我当时没敢跟他说忘了更好。”
余田生闭上眼睛,但其实不用想象,他都知道谢寄问这个问题时的语气和表情。
他不会哭—十七八岁之前的谢寄还会,但那之后的他就再没有哭过了—他会笑着,如果还能坐起来,他会微微仰起脸看人,眼神虚弱又狡黠。
他很轻易就能看透别人的心理,预知别人会给他的答案,尽管可能不是他需要的,他也会笑着听下去。
可是如果能忘记,余田生过去大概会跟萧睿有同样的答案,但现在……他只能庆幸谢寄问的不是他。
余田生希望谢寄忘记不好的部分,却也希望他还记得他们之间有过一些快乐,以及自己对他也不是只有背叛和欺骗。
萧睿的烟燃到头了,他四处看了看,走开几步把烟蒂摁进花坛里。
余田生沉默着,萧睿好像也不在乎他说不说话,走回来兀自又说:“手术用了十四个小时,应该说差十几分钟就是十五个小时,过程惊险,好在结果不错,他活下来了。”
直到这时萧睿的语调都还是往常那种要笑不笑带着点嘲讽,但接着他向余田生投来锋芒毕露的一瞥,语气也骤然严厉。
“你是不是以为这就好了可以放心了?不是!手术只是一个阶段性结果,他面对的是漫长的抗排异,以及如影随形的各种潜在风险,最基本的不能劳累不能磕碰,但是你看……”
萧睿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不说,想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
余田生被这些话压得弯下腰,最后干脆蹲到地上去。
他没法接萧睿的每一句话,但他知道萧睿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假。
那时候他疯狂查资料,问任何一个他能接触到的医生,试图更深入地了解换心手术,以及术后恢复的注意事项和可能风险。
他自认比任何人都希望谢寄手术成功,希望他从手术台下来就有坦荡顺遂的新生。
只是因为他的背叛和欺骗,他所做所想都变得毫无意义。
“余田生。”
萧睿竟还没走,余田生听到声音,有些迟疑地撑着膝盖起来。
他的痛该受着,毕竟跟谢寄比起来,这些痛实在算不上什么。
“萧总,”他艰涩开口,“我,我……”
“可别我我我。”萧睿皱眉,“我告诉你,我跟徐姨身份不同立场不同。她做过什么我不评价,她顾虑的那点东西我也没放在眼里。在我这里就只有一个原则,他好大家好,他要不大家都别好。”
他长时间地盯着余田生,似乎想要把这话刻进他心里去。
余田生垂头站着,默默承受来自对方的压迫感,等到萧睿终于抬腿往医院里走,他浑身紧绷得甚至忘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