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后,姜姀心情舒畅地走出院子。
宋衍就躲在围墙后,见她出来,很自然地伸手把竹筐接来:“方才我都听见了。”
又一脸骄傲地竖起大拇指:“想不到我们阿姀娘子走到哪都不吃亏。”
二人走出一段后,身后申屠氏追上来:“呵,我说怎么这么急着走呢。原来是外头有情郎在等啊。瞧瞧瞧瞧,我就说歹竹出不了好笋。你姜家世代贫农也就这样,要不是莲生他爷急着要一个过门的媳妇冲冲喜,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你。”
莲生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娘你这……这里不是咱家,是在外头。街坊邻居都看着呢。”
姜姀环顾四周,果然四下的院墙篱笆处都探出头来。
“莲生他娘又跟人掰扯开了。”
“早习惯了,这十里八乡的,谁没跟她吵过。”
“就仗着他们家莲生营生赚得多些,还真把自己当贵妇了。”
申屠氏充耳不闻旁人的置喙,反倒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开始哭:“哎哟我这命苦的儿啊,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了回家,怎就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亲家。未婚媳妇不孝顺就算了,光天化日还偷汉子。人要脸树要皮,这对奸夫□□真是没脸又没皮。”
“天呐,这回好像真给她占着理了。”
“未过门的新媳妇怎么能干出这种龌龊事。”
“莲生他爷还病着,闹这么一出真是晦气。”
人言可畏,无论在哪个世界,舆论都能吃人。
即便是像她这样嘴皮子伶俐的,也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一旦陷入自证陷阱,那她和宋衍这事,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招呼宋衍快走。可偏那申屠氏扯着嗓门一路尾随。
莲生急得手足无措,几次拽住她都被猛力甩开。
姜姀侧目瞥过。这两人拉扯得倒也诡异。
一个八尺壮汉,一个山野妇人。力量悬殊的前提下,怎么可能用尽力气都拽不住一下。
看来莲生也是心有不满,不过当着他人的面非要装装样子,才更显自身大度。
“大家伙都来看看啊。未过门的媳妇偷汉子,丢尽了他们白淀村姜家的脸。”
一路吵回白淀村,申屠氏的嗓子都不带哑的,看来平日里没少这般。
白淀村的村民到底没见过撒泼成这样的。听见动静,都打开门出来看热闹。
走到姜家门口,姜槐已经在等。
原本脸上怒气冲冲,但见申屠氏和莲生一齐来了,顿时变了副神色:“亲家,孙女婿,你们来了啊。快进来坐。”
申屠氏摆起一张臭脸:“坐不下。给你这好孙女气的,还未成婚便带着她的姘头四处招摇。我们莲生老实,不知道哭也不知道闹。可我这当母亲的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先滚进去。”姜槐听罢,瞪了姜姀一眼,“别傻站在这里触亲家霉头。”
带着宋衍灰溜溜地进屋,她二人一同躲在窗户旁偷看。
“亲家你先别生气,都是误会。与姀丫头一道出去的郎君姓宋,是她住在北边的远房表兄。这阵子北边打仗,他家里人都没了逃到我这儿,便把他留下来在家里帮工。”
申屠氏满脸写着不信:“表兄?既是表兄,为何先前不说。”
“女娃娃到底胆小。我看亲家没收东西,当是觉得礼数不够。这样,一会儿再带只鸡走,算是我们给亲家赔罪了。”
“这个节骨眼上,两家人的亲事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今日便算了。我呢,也不是个爱计较的。”申屠氏稍稍缓下脸色,“不过还请姜老爷子好生管教这个不懂事的女娃。若他日与莲生成婚后,再在我家房梁上跳脚,我可断不会轻饶。”
说完,她掐着腰走向鸡棚,一眼便挑了只最肥的老母鸡,揣在怀里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
压制的怒气在申屠氏走的那一刻爆发。姜槐冲进里屋,揪起姜姀的耳朵一把摔在地上:“跪下。”
三房的人早就听见动静,也都在墙根躲着。见他冲进来,一家子跑出来整整齐齐地跪在跟前。
小豆负责打前锋,上去就抱住姜槐的大腿不撒手:“阿爷,你别生气。姐姐也是在莲生哥家被欺负了,才会说出那种气话。”
垂着头的姜育苗也低声开口:“是啊爹。阿姀就这性子,听不得旁人说咱家一点不好。申屠氏出了名的刁钻,阿姀也是为咱家着想,才会出言顶撞。”
“为咱家着想?”姜槐狠叹一口气。低头看向小豆,想把他拉开,高抬手又轻放下,最终还是只拍了拍他的后背。
“要是为咱家着想,就千不该万不该说出退婚那种混账话。姀丫头你知不知道,莲生他爷允了咱家多少彩礼。足足五十两银,够全家吃好几年呢。”
姜姀本低头跪着。听他这话,又把头抬了起来。
仰望视角下的姜槐面容垂老,他快六十岁了。在这种医疗水平并不发达的年代,已经属于高龄。
她真担心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把他气死。
——所以阿爷是打算好了,用五十两银把我卖了。不管那家人是怎么盛气凌人,也不管那窝囊丈夫是怎样默不吭声。身为女子,我的作用就仅仅是出嫁,然后换取今年、明年乃至后年的吃食是吗?
姜槐默不作声,其他人也不言语。周遭一时安静得令她有些出神,仿佛先前屋子里的吵闹从未出现过。
话并没有说出口,她到底没狠下心来。
这是个温饱都难的地方。能以一人之身,换来几年安稳,他这个当家的做得一点都没错。
原世界的思想对于书本世界来说就是离经叛道。尽管她向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但方才她难得地在书里“懂事”了一回。
唏嘘的是,话要脱口而出时,她一瞬间想到的竟是他年事已高,会不会因为气急猝死,而不是非要在NPC面前争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