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三日,小白藤收拾好行囊,斗志昂扬地骑马出了城。
涷泷门靠近码头,从早到晚车如流水马如龙,因此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发觉有人跟了上来,行至码头,乔装改扮过的月绪等人早已候在一边,他不动声色地下了马,刚朝泊岸的船迈开步子,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一回头,是张生面孔,来人爽朗一笑,热络道:“小白,你这是往哪里去?怎么也没个人陪着?”
小白藤心中警铃大作,一句话不答,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白四一笑:“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认识你黄伯伯,前几天还到你家帮过忙呢,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四叔。”
原来是黄双手下的人。他们跟来做什么?
小白藤眉一挑,口气变得恶狠狠的:“你跟踪我?”
白四道:“别说那么难听,我是替你黄伯伯看顾你,他怕你出事,又没时间盯着。诶?你要出远门怎么也没让他陪着?”
小白藤和黄双一直不怎么亲近,年初白鹭又给他透了黄双的底,于是他待他愈发疏远,去荒月宫的事自然也没知会。
船很快就要开了,他懒得废话,牵着马绕过白四要上船去,白四却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怎么都不让他过。
小白藤眼眸不耐地一眯,手按上腰间鞭柄,虽年纪尚小,但气势已十分凛然:“你活腻歪了?”
不远处月绪的右臂也微微弯起,袖剑蓄势待发。
正僵持着,黄双骑着个小毛驴颠颠过来了,和白四一起挡在他身前,满脸焦急:“小白,你这是要上哪去?”
小白藤随口敷衍:“去玉棠城看海潮。”
黄双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我带你去就是。你这样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有个什么意外我可怎么给你舅舅交代?”
“黄伯不是生意很忙?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去。”
“你才十三岁,大什么?你舅舅知道你最近心里难受,特意嘱咐我看住了你别乱跑,尤其不能一个人往剪云城跑,那地方挨着南疆,危险。”
什么?居然是舅舅的意思?
小白藤哑了声,握在缰绳上的手随之紧了紧。
黄双继续絮叨:“本来你祖母走了,你舅舅想把你接回去,一个人颠沛在外到底不安全。你死活不同意,他也不能把你绑回去,这不就托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年纪小,遇上事容易冲动,所以他还特意嘱咐我别让你乱跑。”
“这是舅舅的意思?”
“这是自然,他写给你的信上没有说吗?”
小白藤回想了一下信件内容,上面倒是提了让他自己注意安全,遇事找黄双或写信过去,但半个字都没说不让他出去,眼下离发船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下焦急,张口骂道:“少放屁!好狗不挡道!”
“黄老叔好。这是出了什么事?”一个比白四年轻很多的路人凑了过来,正好给小白藤的路加了一重阻碍。
“没什么事,是小白在闹脾气。”他笑呵呵地一语带过,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你不信我也得信你舅舅啊,你看他怎么说的?”
祝月沉给黄双的信确实说,小白藤还小,要他看好他,莫让他冲动之下一个人跑出去,荒月宫的人自有剑冢杀手处理……
小白藤看到这句,怒不可遏,唰唰几下撕碎了信纸,纸片被他甩到地上,用力踩进了脏兮兮的积水。
他一时怒气上头撕了信,所以没看到这句之后还有半句——除此之外,一切要求尽可满足,天地宽广,随他游戏。
在黄双的断章取义和他自己的冲动下,这一误会就是三年。
小白藤气得撕了信,后来的那个年轻人没眼色,捡起混入泥水的纸片就罢了,还要多嘴:“少……小白公子不能这样闹脾气,黄老叔也是为了你好。”
小白藤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极响:“你又是什么东西?”
月清收起信纸碎片,仍倔强地挡着不肯让开。
白四听见清脆的耳光声,倒吸一口凉气,犹豫一下方道:“想去看海潮倒也无妨,让黄大哥陪你一起呗,反正今日也没有到玉棠城的船,现在这班是去蒲九城的,不顺路。”
三个人围着他七嘴八舌的,死活不让他过去,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看见小白藤出手打了月清就转移到码头上坐着去了,盯过来的目光如炬,小白藤直觉他也是黄双手下的人,真不知区区一个码头附近到底藏了多少。
眼看着是去不成荒月宫了,小白藤烦躁到极致,反而灵机一动,没再和他们纠缠,带着一肚子气掉头回去了。
回家路上,他越想越恼火,干脆驾马去了黄双的馄饨馆子,把外面几套桌椅砸了个干净,他气势骇人,馆子里的食客不知他来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跑了个一干二净,连钱都没付,然而他心里并没因此畅快多少,回到家,又把祝月沉历年的来信撕了个干净,撕了不算,还要用内力震成齑粉,当风扬了!
书房墙壁上还挂着母亲少时的佩剑,是六岁那年舅舅送来鼓励他的,不想却是一场骗局。
他心里又气又堵,取下佩剑就塞床底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阿一感觉到主人近日来的不对劲,一直安静地躲在旮旯,见他死尸一样在躺椅上瘫了才靠过去,发出可以安抚人的呼噜声。小白藤抱起它,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他打算先老实几天以迷惑黄双,然后乔装改扮了混出去,恰好九月中旬有一班船是专到剪云城的,还省事了。
又熬了一阵子,他重新联络好月绪等人,五个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叫白引,头一日就乔装改扮进城来到了白家,行囊里背着一身粗布衣裳,小白藤换了,再打散头发,往脸上抹一把土,两人伪装成城北的穷苦祖孙,畏畏缩缩地步行往涷泷门去。
刚走过城门下的一家米铺门口,就听得一个人唤道:“小白公子?”
小白藤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和白引往外走。
一个坐在路边无所事事的人嚯地站起身,紧走两步扳过了他:“你就是小白公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旁边这位又是谁?”
一听这愣头愣脑的声音,小白藤就知道这是上次被他扇了一巴掌的家伙。
白引鹌鹑似的缩在一边,耸着肩膀垂着头,真的像个胆小怕事的普通老人,月清是后来的,并不认识他,因此注意力全在小白藤身上。
“看看清楚,谁是你小白公子?认错了小心被打死。”小白藤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口气充满了威胁。
月清坚持:“你就是小白公子,我见过你,不会认错的。”
白四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小白,你又想出去玩了?你舅舅不是说了让你跟着你黄伯伯去?”
一提祝月沉,这可踩了小白藤的雷,他把脸一抹,抽出包袱里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月清与白四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更不能和少爷动手,一时被打得抱头鼠窜。
赏了他们一顿鞭子,小白藤丢给白引一个眼色,两人抬腿就往城外跑,月清一急,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差点扑他一个跟头。小白藤最烦别人碰他,一下就被扑炸了毛,一脚踹在他胸口上,踹得他呕出一口血。
四面开始聚起人围观,月清还紧紧抱着小白藤的腿不让他走,眼看着已是出城失败,他偷偷打了个手势让白引先走,要是他被月清这个愣货发现了麻烦只会更大。
白引十分上道:“你说让我带你出城可没说还有这么多事啊,这可不是我不带你出,那一吊钱不退,你另找别人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捂紧包袱,脚底抹油跑了。
白四趁乱去叫了黄双来,在黄双到之前,月清始终尽职尽责地抓着小白藤的腿,任他如何打骂,他自半分不松。
黄双听说了此事,围裙都没解就匆匆赶来,他挤过人群,先扶起了月清,戏演得很足:“哎呦!小清!怎么是你?快起来快起来,还能不能站起来?我代小白给你赔个不是,他一个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跟你说躲他远点你怎么也不听?我带你到医馆去看看吧。”
小白藤在气头上,这一脚力道并不轻,不过月清既能被派来,武功当然低不到哪去,挨一下什么都不算,那几口血也是他为了演戏自己用内力逼出的,看着凄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