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渡上几度春秋,回头岭中亡魂奈何,来到此地的鬼魂不计其数,能抵达冥界者寥寥无几。
只有成妖成魔的精怪不受束缚,随意进出冥界,因为他们本非人身所化。
苍名叹息着说:“这可真是,人间难活,鬼界难死。”
东方已经泛白,苍名戴上面具,起身告辞:“我还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好。”他点点头,“太阳落山时,在后门,不见不散。”
苍名刚要转身,他又说:“等等。这个给你。”
低头一看,是一张晶莹夺目的兔子彩金面具。苍名急忙摆手说:“这太贵重了。”
他诚恳地说:“收下吧。你的面具,真的很丑。”
“……”
夕阳晚照时,苍名已经戴着兔头面具跑遍了城里八个方位,给每处都贴上了黄符。
这些黄符有的贴在猪圈角落,有的贴在墙角砖头下,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毛贼,也绝对翻不到这种地方。
苍名掂着最后一张黄符,一步一步迟缓地朝着城中央走去。
无律和希声写信把她引到逢焉城,而后绣花鞋妖叫嚷出珠冠线索,苍名觉得脑海中都是迷雾,她无数次伸手拨动,却永远看不清雾后的影子。
唯一已知的是:幕后主使野心勃勃,不仅要扣留珠冠,还派鞋妖大抓活人。
苍名生怕自己一去冥界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于是花了一个上午费劲巴力地手绘了九张不会失效的护城符。
若有妖鬼来犯,则符咒齐燃,如爆竹冲天,既能驱逐邪祟,又是召集附近道士的信号。
逢焉城中央,不是别处,正是息园三坊。一想到无律和希声竟然和妖鬼合伙,苍名长叹一声:“还不如我呢。”
民间流传,音律仙无律和奏潮仙希声和那位丧门星是故交,论辈分又是同一代出道的散仙,却比丧门星混得好多了。这两位仙好,他好就好在没有挖坟盗墓。这是熟知四大流派往事的老人对二位仙的评价。
苍名从客栈后院跃上房顶,使了个倒挂金钩,从顶层一扇小窗望进去。
无律在大堂中央支了一口大锅,熬一种什么汤,异香异气。热腾腾的白烟旋转上升,翻着珠贝色光芒。
店小二和小丫鬟也不去招呼散客,就在锅边等着,神情迫不及待。烟雾使得空间发生扭曲形变,有一瞬间苍名似乎看见他们的脸上露出凶色。
无律那边刚说一声好了,他们就直接把碗伸进锅里打汤,端起来一饮而尽。当扣在脸上的海碗缓缓放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希声坐在一旁默默擦拭唢呐,大堂陷入死寂。无律解释说:“这个是无花果雪梨汤,秋冬润燥的。”
有几个散客一身过路旅客的打扮,也拿着碗过来排队,都是一脸迷狂得要杀人的表情。
希声说:“那么我也要一碗。”
无律立刻拦住她的手:“您去喝后厨那锅,这锅已经不够分了。”
希声哼了一声,梦游般地擦着唢呐说:“免了,我还要去给出丧队伍吹曲儿赚钱。”话音未落,突然将唢呐挥向无律,一段嘶哑热辣的曲声从唢呐中飞出。
无律一拐杖击出两只碗,将一段曲声整个扣进碗里。两人互相瞪着,谁都不轻举妄动。
苍名满头雾水,看不透这两人到底是在彩排做戏,还是彼此倾轧?总之悄悄把黄符贴在房顶烟囱内壁,火速逃走。
傍晚时分,苍名穿越薄薄的紫色雾霭走向古董店后门时,未辞已经站在那里等她了。
苍名向他招招手,未辞笑道:“请吧,道士姐姐。”
古楼前门紧闭,后门敞开。苍名穿过后门,一步迈进古董店,和未辞一起在阴影下藏起来,四面又是光秃秃的木板墙壁了。
几位客人聚集在柜台之前,满脸迫切潦倒。柜台后面站着一个铜质武士,面具遮脸,从头到脚都被铁皮盔甲覆盖,正在迟缓地抬起咔咔作响的手臂,将一位客人带来的玉瓶举到眼前,用嗡鸣的声音说:“典当价五十黄金,买断价三十黄金。”
那位客人压低声音说:“诶,这可是收魂的瓶子,怎么说也多给点。”
铁甲铜人不再发出声音。一阵沉寂后,客人咬牙说:“典当。”
说是典当,将来要是想赎回来,当然要拿出比五十金更高的价。珍宝来此,有去无回。
铁甲铜人将几位客人都送走,就关了店门,靠墙一动不动,重新变成了塑像。
两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苍名惭愧地说:“是不是耽误你做生意了?”
未辞轻松地说:“要来的人迟早会来,除了我这里,没有别的去处。”
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笃定和冷意在眼中一闪而过,那不像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的眼神。
苍名出神地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我觉得你好像不喜欢被人知道身份,你放心,我对谁都没有说起你。”
“如果你想说,说了也无妨。”未辞笑了笑,“不过我的确从不出现在任何人眼前。”
“从不出现吗?”苍名环顾四周,“还有你这里的正门,也从不打开迎客吗?”
“恩,任何人都只能从后门进来。”
苍名眨眨眼睛,正色道:“阴间,要怎么去呢?”
未辞指了指顶端的那扇窗户:“跳进窗户时默念口令就可以了。我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