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回到临霜家里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有断了气的人和溅在墙上的血,而临霜红着眼,向他举着刀。
临霜死了。
死在他的面前。
师尘光没有哭。
他帮临霜一家人处理了身后事,挑了质地最好的墓碑,选了风水最好的墓地,埋在了日子最好的时候。
他回到天辰宗,继续跟往常一样背着剑法口诀,吐纳着天地灵气,想着今日课上长老们要教些什么,他要如何才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师尘光考出了好成绩,长老说要给他一把崭新又锋利的宝剑。
他拒绝。
长老不解,指着他那把弯弯的剑,说它有什么好。
师尘光说哪里都好,他摸着斑驳的剑身,却不小心摸到什么。
他把剑翻了过去,看到在剑最顶头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牙印。
临霜跟他说,剑最薄的地方就是剑尖,所以只要那里足够硬,剑就是好剑。
师尘光的生辰是七月二十,这上头的牙印,是临霜那天给他剑的时候咬的。
她满怀自信地咬下去,却咬出了牙印,她红着脸叫他不许嫌弃。
师尘光当时笑得很开心。
可是他现在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个大口子,生疼,疼的他眼泪都渗出来。
师尘光这一哭,哭了整整一天,把当时课上的长老弟子全都给惊着。
就是从那一天起,师尘光再也拿不起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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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关于爱人的记忆,随着时间,跟剑一起生锈,斑斑驳驳掉了一地。
师尘光曾经想过去捡,可他捡不了,也忘了为什么要捡。
等到现在,他好不容易捡起来,临霜却再一次躺在他的怀里。
师尘光的视线变得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临霜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江予秋躺在他怀里,温温和和地笑,说:“你还记得我最喜欢什么吗?”
师尘光不停地点头,哽咽地说:“喜欢山梅花。”
江予秋笑得更开心了:“那你以后能不能给我种满满一山的山梅花,到时候我走到哪儿都能闻见香味。”
师尘光:“我能,我一定能,种几座山都没问题。”
“这样啊,”江予秋若有所思,“那你能帮我去杀了那个人吗?”
师尘光知道她说的是谁,又立马点头。
江予秋抬起眼,看着他的眼泪,顺着他的下巴,落到她的脸上。
她记忆中的师尘光,不是这样。
他该有着独一无二的骄矜自尊,而不是这样破碎又绝望地哭。
他该快乐地度过他的余生才对。
他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他怎么能呢。
他这样,搞得她也想哭了。
旭日渐渐升了起来,破开千姿百态的云霞,落在清透规整的琉璃瓦片上,照亮连天霜雪。
葱郁的松柏仍旧是青翠苍绿的颜色,一阵阵冷风中卷来,依旧盎然挺立。
江予秋突然说:“这里太暗了,我不喜欢,我要去外边。”
师尘光把她抱到了祭庙的大门外,这里日光鼎盛,让江予秋的脸都显出莹润的金色光华。
江予秋抬手,替师尘光拭去了温热的眼泪,命令道:“不许哭!”
师尘光抽噎了一下,虽然还是忍不住,但眼泪至少流的没之前凶。
江予秋又说:“还有,你不可以寻死。”
师尘光一愣,明白她在说什么,开始变得手足无措:“你不要说这些,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江予秋继续说了下去:“你要记得给我种满一山的山梅花,不许言而无信,不然被我知道,我会生气的。”
师尘光低下头,肩膀不停地耸动着,他不想让临霜看到他哭的窝囊样子。
可是江予秋在他怀里,她甚至比他先看到他的眼泪。
但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认认真真地,用眼睛描摹着师尘光的轮廓。
在晨光薄雪中,江予秋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师尘光努力想抓住,但他什么也不能抓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临霜离去。
他绝望地跪倒在地,涕泪满面,找不到过去半点意气风发的痕迹。
师尘光朝着虚无的空气伸手,不停地恳求道:“求求你,别走,求求你,别走......”
这样的话,江予秋记得上辈子他也说过,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日光慢慢盛大,她看清了爱人眼中影萦回又破碎的痛苦。
江予秋本来是想笑着回答的,可她平日总是舒展的眉逐渐皱起,酸涩的眼眶也终于落下温度灼人的眼泪。
她笑着流泪,问道:
“师尘光,你这次怎么又来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