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道他已走过不下二十次,而凝香大概从未亲自进入过。
前方这处岔路两侧均未曾完全封死,往左通向城郊别院,往右则通向右骁卫官署,右骁卫奉命驻守皇城,人数有数千之众。凝香的身手即便再凶悍,对阵诸多训练有素的兵卒,无疑是以卵击石,插翅难逃。
萧瑾没有迟疑,背着永穆大步朝右走去。
凝香见他步伐忽然轻快,心中顿时生起几分异样,幽暗的瞳孔里闪过诡秘莫测的神情,锋利的薄刃已然先一步抵住了萧瑾的后腰。
她的声音冰冷如石,“往左。”
萧瑾静默片刻,朝凝香嘟囔了一声,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掉了头朝左边走去。
*
待萧瑾背着永穆从供桌下的小口费力爬出时,熹微晨光已然洒进了房间,许久未曾打扫的地面上积满了灰尘。
一身黑色男装的凝香迎光而立。
她的个头超过寻常男子,背影挺拔,昂首向前,未见丝毫彻夜未眠赶路的疲惫。
她累不累他懒得管,反正他自己是累得够呛的。
萧瑾抹了把汗水,胡乱将昏睡的永穆往角落里一扔,也不顾地面肮脏,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将背随意靠在爬满了蜘蛛网的墙面,大口喘息起来。
闻声,凝香转过身来,两束犹如寒潭般的幽光盯着他,“起来。”
凝香背着光,萧瑾看不清她的模样,略抬手挡住刺眼的日光,恍然看到她的右脸及下巴沾了不少干涸的血,血迹下方隐隐有大片深色的图纹浮现。
萧瑾眯了眼睛试图看清她脸上青黑色的图纹,是符咒吗?
好像在哪里见过……
“起来。”女子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情绪,然而右手却威胁性地向腰间的短刀摸去。
“歇会儿。”萧瑾将手搭在膝盖上,急促地呼吸,垂着脖子看向脏兮兮的地面,一副累坏了的模样,“真走不动了。”
凝香心道此人娇生惯养,不能逼得他太紧,遂抱着双臂立在一旁等他。
“啊……”萧瑾忽然一声痛呼。
凝香迅速转身,只见他抱住左手,眉头紧锁,清俊的面容已然痛得扭曲。
“怎么了?”
“有蛇!”
哪里有蛇?
凝香迅速四顾,地砖墙面,并不见有长虫的踪迹。
她正疑惑,只见萧瑾痛弯了腰,咬紧了牙关,强忍着痛楚。
她凑近半蹲下身,低头伸手碰向萧瑾的手,“给我看看。”
萧瑾默默凝望着女子残缺的左手,缓缓松开挡住伤口的右手,不待凝香碰到他,只见白光一闪,萧瑾握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向她喉咙袭来。
凝香躲闪不及,瓷片划在她的右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登时一朵血色芙蓉绽开在雪白的肌肤上,深色的咒文如虫蚁般爬现。
萧瑾眸色微微加深,原来那符咒竟如刺青般绘于她的面颊之上,平日隐而不现,唯有鲜血的浇灌才能使之绽放。
怪物!萧瑾在心底骂了一声。
机不可失,萧瑾扑向未曾站稳的凝香,用尽力气,招招致命,击向她的要害。
不是都说裕安王沉迷美色,不善武艺么?
几招接下来,凝香觉得萧瑾之身手虽比不上她这样历经多年训练的死士,却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有这样的本事,昨晚为何不索性一次性、交了底?
看来,他还是没把她当回事。
凝香起初仍是轻敌,双方交手数十个回合,在萧瑾这番不要命的凶狠打法下,她竟几次差点落了下风。
终于,她发现了萧瑾一处破绽,抬腿狠狠一下踹在他的腹部,登时萧瑾往后飞出砸在了墙面之上,满墙的灰尘砂石当即簌簌往下掉。
她冷冷地见他吐出一口鲜血,尘土沾染面颊,曾经柔情满满的眼眸中只剩下无边恨意。
他一定很想要了她的命。
而敢拿这种眼神看着她的人,通常都是死路一条。
凝香本欲给他两刀以示惩戒,远处一声嘹亮鸡鸣响起,她眯起了眼睛。
时间差不多了。
她掏出一只布包,轻轻一倒,一只小巧的金色铃铛落在手心。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在草木荒芜的院落里响起。
凝香闭上双目,悦耳的铃声之中,她的神情闪过一丝疲惫,原本还动弹不得的萧瑾当即捂住腹部,痛得打起了滚。
方才的蛇咬之痛是他骗她的,而此刻蛊虫噬咬五脏六腑却是无比真实的,是她带给他的痛苦。
然而这人却宁折不屈,纵使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嘴中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更别提开口求饶了。
相比之下倒是她没用,数月里求了他无数次。
是她小看他了。
骨头还挺硬。
蛊虫的触角划破内脏,肆意享用着食物,萧瑾死死地睁着眼,冷静地感受这如同炼狱般的痛苦,喉咙焦渴,铁锈的味道在灼热的呼吸中回荡。
他告诫自己,苦痛使人成长,是迎接新生之路。
都怨自己先前妇人之仁、百密一疏。
他眼睛锁住居高临下的女子,誓要铭记这苦痛。
女子停了铃铛,随即,“啪”的一掌落在他的左脸,皮肉立时肿了起来。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萧瑾彻底闭上了双眼,鲜血从口鼻涌出,血水粘在牙齿上,万分狼狈,微微蜷缩着身子,放弃了抵抗。
凝香见他终于服软,她见惯了他恣睢肆意的样子,现在一定是痛极了,她心中五味杂陈。
一转头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繁炽已经悄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