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那是师父给阿笙的。”
眉音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眸中尽是柔情,一举一动皆显端庄,哪有半分凡间阿笙灵动活泼爱闯祸的影子?
眉音叹道:“连门口的大黄都把我认了出来,阿青,你……”
岐合真人此时恰好打断道:“那该如何令其灵脉复苏?”
眉音恭敬答道:“度朔山南面阳坡上有一棵桃树,同北面阴坡上那棵连理相生,山中灵雾化露,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取南面那棵树上的凝露,放入元神蕴养,养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复苏。”
阿青急忙问道:“那我先前的灵力都能回来吗?”
眉音压抑着喉间的咳嗽,道:“阿青,桓机对你不住,恐不能同从前一模一样,但即便没有八分,也有五分,便当是我二人欠你的,今后若有所托,必无推辞。”
阿青面无表情道:“是他欠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眉音笑道:“是这个道理,即便我日后不在了,你去找他,他也要认的。”
阿青看着她许久,终究皱着眉将目光移开:“你若是身体不好,就少出来溜达罢。”
眉音点头低声道:“这便回了,这便回了。”
岐合真人按眉音所说,又仔细探了一番阿青全身,并不敢妄下断言。
扶尧道:“我多次质问桓机,他为何不肯相告?”
眉音气息艰难,面容憔悴,仍旧温婉道:“你同他相识已久,难道看不出,他就是不想向你低头?”
扶尧微怔,眉音缓缓道来:“当日扶泽大会,他族中后辈相玉与贵宫瑜贤逃下界去,干出那样的蠢事,他气的立刻就要揪人回来发落,相玉耗费一身精魂藏住两只狐狸崽子的气息,跪在他面前将头磕的血肉模糊,求他照看庇护,桓机亦是做父亲的人,如何不动容?”
扶尧冷声道:“好一个慈父心肠,下界多少稚子受他夫妇二人残害,桓机这个做父亲的倒看不见了。”
眉音叹道:“我也是如此劝他,可既受了相玉临死之托,他虽知道那对孩子的下落,又如何肯向你说出口,将他们置于死地?”
扶尧道:“罪仙之子,本就当诛,他说与不说,并无所谓。”
眉音道:“正因他存了侥幸,见你抓了那对孩子回来正法,到底生出几分怨气,就为这几分怨气,耽误阿青诊治,真真太过糊涂!”
扶尧低眉敛目:“昔日旧事,不谈也罢。”
眉音笑道:“我谈起这桩旧事,也是为了告诉你,别同他一般,为了争口气,废了阿青一身好本事。”
扶尧同她四目相对,目光平和,语气平静:“桃树凝露之事,玉真宫自有决断。”
眉音道:“那便好了,我这就告辞。”
说罢,她转向阿青道:“你我虽已阴阳相隔一回,到底缘分匪浅,得以仙界相聚,我久居仙界,本该对你多加照拂,可谁知……”
眉音憔悴的笑了一笑,看着她,声音柔和:“你今日要离开的事,我听说了,其实神仙之间也看出处,玉真宫声名在外,不会教你受委屈,若是无门无派的散仙,到哪儿都容易被人踩上几脚,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仙途漫漫,你又是孤身一人,今后……就少任性些罢,啊?”
阿青抱臂垂首站在一旁不语。
扶尧看了她一眼,替她开口对眉音道:“你身体如何?”
“当日既为了诞下鸿儿逆天而行,我早已料到今日下场,原也不愿教桓机再费心思,他也答应我再不打朱婴目的主意,那日他说要来贵宫赔礼,我就猜到几分,再三阻却,没想到他一意孤行。”
眉音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原是一己私事,闹成今日局面,实在惭愧。”
扶尧对她本无关切,只点了点头。
眉音犹豫再三,终于走近扶尧,低声道:“其实他们那边的人,都不愿意操戈起兵,也并非真心想拥刑冲尊君为帝,若是……”
扶尧沉声打断,声音冰冷:“祸乱三界纲常,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眉音微愣,半晌,重复着“也好”二字,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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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到底还是拜了道衍真君。
她回虚源宝殿见眉音时,王神将早已离席,不知何往,大约是回天界去了。
道衍真君接过拜师茶,饮罢,对阿青微微颔首,浅笑道:“你先前一直想拜王神将,可见为人志向高远,富有胆义,今日你我有缘,拜为师徒,日后望你接续吾志,同你师兄一道守护三界众生,便与你起个法名,叫做‘玄嗣’,好么?”
阿青愣了一会儿,扶尧咳嗽提醒她才回过神道:“师父,你刚刚说的一大串子话,就是我法名的由来吗?还是您老人家随口说的?”
在座众神无不展露笑颜,虚诚子眉开眼笑的拱手道:“恭贺师兄喜获高徒!”
慈灯真人捋着长须瞪着阿青道:“既拜在你门下,今后你和扶尧便好好治一治她!让她知道些规矩!别整日搞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
阿青心道她该搞还是要搞,扶尧低声催促道:“还不快叩拜师父!”
她赶紧对着道衍真君磕了几个响头,寿光元君忙道:“哎哟,快叫孩子起来罢!你这孩子怎得这样实,磕头走个礼便罢了,怎么还磕的这样响,快叫你师兄看看伤到没有!”
阿青也没想到虚源宝殿的板砖这样结实,几个响头磕的她头晕目眩,捂着脑袋伏在地上嗡嗡道:“没事,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给我爹磕的,就怎么给师父磕。”
延生星君皱眉道:“如今你已超脱俗世、跳出轮回,今后生于天地,归于天地,不要再念着凡世父母了。”
阿青捂着脑袋,嘴巴一撇,没有回应。
寿光元君劝道:“她飞升不过三十年,急什么?”
延生星君道:“既已飞升,便无父无母,此时凡心不断,往后更要惹出祸来。”
阿青哪里能忍,登时斗志昂扬道:“师叔这就说我将来肯定没出息了?想来您料事如神,看人绝无差错,徒弟更是从不惹祸的。”
“放肆!”
延生星君气的拍案而起,说话的却是扶尧。
“还不快向师叔请罪!”
扶尧一双眼紧盯着阿青,一脸愠怒,语气严厉。
阿青气在头上,直接呛回去:“请什么请,请个屁!”
“你……”扶尧发现自己竟对她毫无办法。
阿青从来吃软不吃硬,扶尧这一下正好教她发挥:“我无父无母,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界这么多神仙,难道都是天生地养的?他妈天界神仙生的二代三代都快把仙职占满了,师叔什么时候敢到他们面前去说无父无母这种话,我就跪下来给师叔磕头,磕到脑门流血流到玄趾山的山门口方停!”
说着说着,阿青还不忘给延生星君盖几顶大帽子:“说什么凡心不断,惹出祸来,不就是欺软怕硬!觉得凡人成仙的好欺负!还有,谁家好师叔在徒弟拜师的时候讲这种话?照师叔这么说,神仙看来是不讲知恩图报的,父母养育厚恩说忘就忘,将来忘却师恩、叛门不义也是可以的,怪不得师叔教出个好徒弟来!可惜,我师父就没师叔那么好的命了!”
“好了!”岐合真人眉头拧成了麻花,头疼不已,“你少说两句。”
虚诚子只觉得好笑,对阿青道:“你这副样子,倒像是玉真宫上下都要欺负你似的,放心吧,没人觉得你好欺负!”
寿光元君虽嫌她顶撞延生星君,胡言乱语,不知礼数,却也稍感慰藉,心道是个仁义的,嘴上劝道:“你再恼,到底她是你师叔,不该拿瑜贤的事气她。”
阿青嘟囔道:“师叔都拿我爹娘来气我了,还不许我拿瑜贤师姐说她吗?”
道衍真君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唇角却微微有几分笑意,似有欣赏之意。
待众神安静下来,他同延生星君温声道:“她既以子女对父母之心待我,我师徒一体,日后凭她如何惹祸,我都竭力管教,尽力弥补,便教她记着凡世的父母恩情罢。”
延生星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阿青眉眼弯弯,立即又磕了个响头:“谢师父!”
见扶尧皱眉盯着她,也狗腿似的向他磕了一回:“也谢谢师兄!”
扶尧叹了一口气,对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殿中香烟袅袅,模糊了众人面容,只有谈笑声不绝于耳,殿外白云浮玉,烟霞散彩,日照金山。
他年若见旧时景,应恨难留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