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十九,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他每日搂搂抱抱的那位,确实不是“姑娘”。
妖七看向不远处那位美娇娘,她额上花钿以一朱砂描线为中心,左右分点白晶碎片,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钿的形状,他才能将其与那晚栖茔花海中的鱼妖对应起来。
当额中鱼眼合上,闭眼眼缝成了丹色描线,致密鱼鳞便化作了白晶石光芒,点缀其旁。
回忆继续飞速闪过。
“她走的前一天你还在闹脾气不知道跑哪去了……错过了送别……因为这发了一场高烧,差点就烧死了……”
“……烧完后你连爹娘都不认识了,但还记得你的好大哥,见到我就不肯撒手。”
童苏与他们初次见面时侃侃而谈往事的脸,转眼间化成童芜总是迷茫,时而带着点悲伤惘惑的神情。
“我觉得,没必要去追寻往事。要紧的是解决眼下的问题。”
“这只是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就是因果。”
“我想起我发烧前几天,感染了点小风寒……那天晚上却是大哥端给我的……就一直在做梦,这个梦很长……记不得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梦境……梦境的内容也都忘了。”
“只是最近,常在闻到槐花味时有所触动。但以前并不会这样……”
“大哥或许是不想让我背负这么多。”
除了第一句,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甚至还认真分析了童芜在满家家主继任仪式后说的那些故事。当时他得出的推测是,每个场景前后中,童苏至少会出现一次,而如今童芜想起这些场景,必定与童苏脱不了干系。
如果他失去的回忆都与童苏息息相关,童苏口中,童芜发烧刚清醒,不记得爹,不认得娘,却只认得大哥呢?
童苏必定是守在童芜病床前,所以童芜一睁眼就能看见他,认出他,喊他。那么前面的推测都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只要推定童芜说的一些话是假的,那么其他人所有的话,即使细节还不足,但竟是全部成立的。
不光是童苏,连元谷这么莽躁的人随口说的那几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门亲事是他定的”,都宛如成谶神谕般,在妖七的回忆里高亮发光,如烙铁烫印脑中。
其他许多细节,纷纷扬扬塞在每个角落叫嚣,撕扯,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妖七按着托盘的指尖渗出汗迹。他手中仿佛拈着碎盘的另一半,即使已经有了大半面积和底色花样可循,但上面最重要的图案还缺一片。
他手上确实还有另一片关于李现道的碎盘。但二者的参差截面似乎并不吻合。还差了些小碎片。
但比起童芜当年那碗药的来路,以及他为何装作失忆,妖七更震惊于他身上性格特质的撕裂和违和。
人们往往相信的不是谎言所编织的事实。而是说谎的那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他这次到现在才发现。
就因为是那个人,那个总是会站在前面,用自己生命维护其他任何人性命的人,那个心软又正直,听了他几句卖惨就将他带出客栈的小少爷。
参域忽然凑近他,扇子挡住了他俩的脸,远远看上去就像二人在密谋私语什么。
“你现在明白,为何我一开始看上的是他了吧。”
当初和童芜第一次见到参域时,参域便毫不掩饰自己对童芜的欣赏:“我很中意你。”
中意他什么呢?
是中意他喝了那碗祛除灵力的药后,仍能从零开始,用短短三四年就努力将灵力恢复到如此地步吗?
是中意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然坚持选择这条路的可怕决心吗?
还是中意他能骗过所有人、甚至骗过自己的演技呢?
童芜从一开始,就什么都记得。
院内日头高悬,初秋金阳灿烂,洒在每个人脸上仿佛熔化如金,镀成了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成百上千的祝福围着童苏。
堂内光如砖铺地,有微凉穿堂风过,满菱又举起了扇子遮住面前视线,不知是否因穿得太多,额前沁出数颗汗珠。
童芜微微仰脸,迎光看着大哥,脸上笑意欢喜,双目清无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