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侍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更小心地问道:“花魁是在说我吗?”
“哟,还不算太笨,这都听得出来啊。”江寒鲤翻了个白眼。
侍女鼓足勇气说道:“花魁,其实我会很多东西的。”
“比如?端茶倒水,捶肩捏背?还是迎来送往,听命办事?”
江寒鲤边说边往玉浮雕墙前的上座走,顺便用手捞起自己的头发往后抓,不用簪子凭空挽了个松松的髻堕在耳畔。
“这些你会,别人就不会吗?你还长得看起来比别人不机灵多了,看着就让人添堵。”
初出茅庐职场第一天的侍女便遭到江寒鲤的迎面痛击。
但她似乎并没有气馁,而是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花魁宿醉未醒,还刚吐完,要不要先沐浴?”
江寒鲤转念一想,也行。便让她去放水了。
“我洗澡时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看我。你出去。”看着已经调试好水温的浴桶,江寒鲤边说边已经开始动手解去袍子。
待她一丝-不挂,半条腿已经探入浴桶时,余光却瞥见屏风交错空隙处,那个闷声不响的侍女竟然还站在那里。
她看着那侍女沉默站在阴影里的样子,心内警铃大作:“你要干嘛……啊!!”
凄厉的喊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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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观正在翻阅账簿,忽然耳边似有闻,抬起头来左右看看。
然而周围还是一片静谧安然的样子。房间摆设一尘不染,香炉内的烟徐徐升腾,依序站立于面前的侍女们恭敬低头而立。一切都很正常。
“在看什么?别分神。”严厉的声音贴着后背响起。
阿观镇定自若地关上账簿,站起来将它放到一边高高堆起半米有余的账簿堆上:“我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面容利落冷淡的女人从后面绕出,随手抽出一本,手指间翻页不止。
“既然看完了,我问你,清坊的产业共有几类?大头在哪里?龙首又在那里?”
大头是利润最多的部分,而龙首则是利润未必最高、却起到牵引全部产业作用的部分。
“清坊产业分七十二行类,说来累赘,大致分口腹之欲、衣饰修容、金铁珍材、鼓乐驿传,以及,”阿观淡淡一笑,“倡优伎伶。”
女人紧盯着阿观:“你答的都是死功夫。后面两个问题呢?可从账簿中看出来了?”
“后面两个答案不在账簿里。”
“胡说!”女人面色不悦,眉眼挨近时格外有压迫感。“经营一坊,最重要的就是掌握每日流水动向。作为商人要是不能从账簿中看出生意的重点在哪里,不如趁早散财赈贫,还能落个好名声,掩盖你的蠢头脑。”
“作为商人,自然是要从自己的账簿里看出重点。”阿观在“自己”上放重音,扶着旁边几乎与自己身高齐平的账簿,尽数推倒。
厚重的账簿们背脊砸桌掉地,里面的簿页在空中凌乱翻开。清坊过去十年的账目,一笔笔,一桩桩,朱笔饱墨,圈圈点点,遍布视野。
“所以,我没有必要从别人经营的账簿里看出什么。”
女人视线追随着账簿跌落满地,还没反应过来,手中握感一空,刚刚拿着的账簿落到了面前人的手里。
“清坊的大头,在我脚下。”阿观托着几乎有半个巴掌厚的账簿,扔到脚下,踩上去,走向门口。
她看着阿观逆光走向自己那一排排恭敬低头站着的下属们——或者说,曾经的下属们。
“至于清坊的龙头,由我亲手更换。”
她听到这话,无声地笑了,语气依然冷冽:“吹牛谁不会吹。别是胆气有余,谋略跟不住。”
她又低眼看着原本清晰分明的账簿被踩上浅乌脚印,继续说道:“现在踩得深,以后被踩得也狠。”
阿观走到一名下属面前,用手心捧着她的下巴抬起,像欣赏古董般仔细观看,边看边说:“被踩?被这些您用来假装是清坊名下各行各业牵头的人踩吗?账簿里的七十二行类彼此之间配合得真好啊,这边酒楼招待获利,就要交货款给鱼肉烹宰;丝绸珠宝高价卖出,就要交快五成钱给纺娘矿工。看似热热闹闹,扣除成本后,竟然是免费为百姓服务那么多年。”
说着,阿观手掌暗暗聚力,像一把铁钎卡在下巴上:“或者说,是为那群贵族们。”
“你看出来了。”女人平静道,“还有,下手轻点。你知道自己手上的……”
“我知道。”阿观声音忽然变大地打断她的话语,随即放手松开,“我手上的是清坊的上一任花魁。”
被松开下巴的花魁脸上一直平静的表情被打破,不可置信地看向阿观,又看向站在远处沉默不语的女人。
阿观走到人群中间,宣布道:“下个月的玲珑筵上,清坊新任花魁,将由我这个新任坊主亲手推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