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顺眉耷眼,都微垂脖颈,含笑半低头,甚至嘴角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曲秋一喃喃道:“这不是能人为训练出来的。这里真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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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池之上,袅袅蒸起最后一波余雾。
“你……”最后一个对都烟子怒目而视的猎妖人,终究是抵不过躯体被纠缠得气短难捱,双目一翻,昏死过去了。
都烟子全开着眼,脸朝着那个倒下的猎妖人,瞳孔中心一点却在游动的符文中涣散不动,没有焦点。
他再次挥动拂尘,慢慢阖上眼。
拂尘挥动之时,原本缠绕在倒地人体上的各段残肢,马上争先恐后地朝都烟子身边聚拢。
它们有的是缺了半个指头的双手,有的是剐掉半边的胳膊,有的是连着一半小腿的脚掌,肤色各异,各自在地上或抠或爬、或跳或蹬,最终密密麻麻、半包围簇拥在都烟子周边。
残肢集合后,此刻若有人趴在酒池顶上的天花板上,透过缝隙往下看,便能隐隐约约看到都烟子身边堆积了一大群趴着的人群。
没错,这些肤色质地各异的残体,自发找到了其他部位,组成一个个趴在地上的人体,朝拱一般绕着都烟子。
都烟子拈了个手势,那些残肢便又蹦蹦跳跳,循着来时的湿迹,爬回了酒池之中。
清坊大抵也没想到,每坛由都烟子送来的尸水酒里,坛底埋着的残肢,竟还能被都烟子召唤驱使。
他们应该是以为,这些残肢是酒水的精华源头,类似于人参酒里泡着的参须之效,便也一股脑倒进了酒池之中。
看着岸边一片湿漉狼藉,都烟子开始按照约定,在周边寻找上去的楼梯。
从酒池阴影处,往东出发三十步,于晶壁处寻一内嵌的有字木牌,叩击四下。
果不其然,正如信鸽带来的便笺里所写的方法那样,他找到了隐藏在崖壁之中的楼梯。
看着黑黢黢、无一豆光亮的梯道,都烟子心中开始默念那张便笺上的最后一句话:
“顺楼梯而上,便是司家家主所在的雅间。”
都烟子此趟赴清坊之行的真正目的,这才要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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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地上的丝缎部分翻滚如海,部分抛高入席。舞阵中央的舞女们手法绝妙,看似轻柔的丝缎,竟稳稳勾中缠绕在雅间的栏杆上,与之相连。
俯视下去,就像一朵苞开怒放的花。而那些缠着栏杆的丝缎,就像勾人入局的花蕊们。
半空中,蛾妖悠然转体,收翅滑翔,正好在丝缎齐齐勾栏那刻,降下了最后一场玉屑金箔雪,落英缤纷。
看着这绸海花绽、玉碎金漫的奢靡天地,即使再警惕防备的人,都不由得分出一秒半刹的全身心,献给眼前此景。
就像一个清醒短暂的白日梦。
好梦不长久,总有人搅扰。妖七轻声开口道:
“你们相信梦吗?”
卞采露抬头看着蛾妖翩然落下,正准备钻入崖壁的某个洞穴中,也低声道:“信你爹个大头鬼。”
妖七一如既往,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很多人都说梦是反的。梦到什么,现实里往往不会发生什么。”
没人理他。
他继续讲道:“但很多人却会梦到过去的事,历历在目,清晰如在昨日。你们觉得,这种回忆梦,也会和现实相反吗?”
“但不管怎么说,我很羡慕这些人。因为我梦不到过去的人。一次都没有。我只梦得到那个晚上的月亮。”
居召芷见他大有深谈之态,脸上反而浮现一丝讶异。这人是突然怎么了?
忽然讲这么多毫无意义甚至有点伤春悲秋的话,实在是有点惊悚到像被夺舍了。
这人做的事、说的话,真分不清哪件有用、哪句无用,真真假假,令人如迷雾中临深渊,以为已足够谨慎脱离险境,下一步就失足以至万劫不复。
居召芷刚想开口追问,于邀雪忽然叫了起来。
不止是于邀雪,涂落苔也开口了:
“我看到我们驯的妖了。”
卞采露抓住居召芷的手,指给他看。
“这,这,还有那里。”
猪妖、狼妖、麻雀妖,维持着各自的人形,呆在不同的雅间里侍奉贵族,顺眉耷眼,微垂脖颈,含笑半低头,很合规矩。
居召芷只能看清大致,但饶是这大概几瞥,都让他心下咯噔。
他不相信般,又缓缓转动脖子,再看了一遍。
这半个月来,连舞蹈都跳不齐节拍的妖们,此刻它们的表情、姿态,甚至抬手倒酒的动作,都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模一样。
“如果做的是过于真实的梦,那怎么才能分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里呢?”
妖七看着那袭红衣垂颈低头出现在最尊贵的雅间中,笑着说完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