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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养成: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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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遍布青苔的长条石台阶,有竹林,往竹林深处去,竹木掩映,从一处小石桥,青绿挽翠,浅浅的涉水而过。像总无人涉的曲幽捷径。扶着残砖上的青苔,从树影间能看到那座碧幽幽的湖泊,落在山林间,湖泊中间,或沿岸苍山中,皆花木苍翠,落英缤纷,有寂静里的苍然梦幻。和那倚着山势,临水而建的宫殿楼阁,廊环亭台。尽是湖那边的纷繁。

她们只到了这边一处冷落的八角廊亭。

纪家奶奶让她在外头等。她一直没进去。也一直不觉得有除了纪家奶奶之外的另一个人。

她没有生出好奇。奶奶礼佛结缘,她跟纪淑雅也时常陪她出去走动。

纪淑雅这次没来。她说她没兴趣。上次她跟大哥来过,从山外入口开始,车水马龙,生色犬马的,不过是市区会所的山野版本。她懒得欣赏。

她就觉得与纪淑雅说得不是同一个地方。这里举木四望,树木苍劲,绕碧环翠,山林间鸟鸣婉转,风过如丝如绸。寂静悠远。大约是清晨太早的缘故。只有湖对面楼阁间偶有几处人影闪动。

就在湖面上的回廊下。

她见到一个女孩。十七八岁年纪的模样。长发扎着马尾垂到腰间。灰袍。像古时的小道童。背对着她,遥遥地坐在湖上回廊的围栏上。仿佛一直坐在那里发呆。

她正定心好奇打量。那个姑娘却仿佛知晓一般。翻身一跃而下。轻盈矫健。落定时眼神扫过她,冷漠又淡然。

她以为是自己打扰到她。这个小姑娘,苹果一样粉嫩的娃娃小脸,甜美粉嫩,整个人有种淘气与不逊在身上。背着手站在那里,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显得傲慢又不满。

她要走。却又突然停下。

斜眼看了她身后窗门紧闭的廊亭一眼,突然就又一笑。如同满树的含笑花开。甜美香浓。纯真璀璨。

那一刻,让她觉得这个扮相随意却乖张豪放的女孩才是奶奶要为她求见的人。

因为这个姑娘抬着下巴看着她。一脸讥诮,说,空空之躯。活不久了吧。

她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你做了什么,能混成这一种样子。

语气不乏疑惑感慨。却又不等她回答。笑一声,扬长而去,一蹦一跳,像个小女孩,大约是因为见着了好笑的事情。

她看着她离去。

在见林下风。她只是陪着老人家来求缘解惑。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觉得这个小姑娘突然的出现,就像一种预兆。

她自然是个普通人。世上她有许多未知。她知道自己的寿数有时。为何。她不知。她是个普通人。有为她所不知的事,应到了她身上。她显然已无能为力。她的家人长辈也无能为力,甚至也未曾求得一个明白。她沉默着独自一人。普通人也有预感,也有被未知力量笼罩的疲惫。你可想想你一生内敛悲观的感情,你可想想一辈子无数次避不开的厄运,来临时悲伤却不惊讶的沉着……她也一样。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郁郁永远存在着。致使她等着一种征兆出现。而想来那便是。她也没有跟别人说,说了也难免归结为小时候所承受的导致的阴影与后果。

她说的话,对她而言,不是像判定的预言。已然只是她内心的写照。不过是她心里徘徊无数次的声音,被人说了出来,这个她从未曾对人说过一次的,却被对面那个未曾相识的小女孩说出来罢了。

他们已经坐在马路边的塑料凳子上。那个小摊位提供歇脚的茶水。都是当地山上自采的山茶叶沫子。

他们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置身在人群中,身陷这群山围绕中的一处闹市。与这烟火凡尘融为一体。

她这一番听风是雨的胡言乱语,就像桥头胡扯的神棍。偏偏却又如此靠近真实。他真想说他不信。他真想她就是信口胡诌。他说,你胡言乱语什么。

她果然不再强问。

她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说,不关你事。

她吐出一口核。

……

他感觉像厚重的幕浸在水里蒙住自己的口鼻。

那种不好的预兆。像无边的群鸦嘶吼着从天边飞来,带着使命。黑压压的,带着预兆。

她从来不信蓝家传说中的实力。逆天改命。蓝亭也只是一门学问的专业研修而已。

她也不信那些无关痛痒的人能预见她的命运。都是血肉之躯,难道真能吸食天地之气,测算未来,推测过去。求风请雨。

纪家奶奶为了她仿佛是那年意外开始的命苦人生求仙问山。见林下风那八角亭子里故弄玄虚的存在,没有给期待着的老人家一个期望的解法;湖边她遇到的女娃娃也嘲讽她骨子里没有斗志,尽是躺平惫懒。

这也算另一种天地气运。与她心中所觉,不过只是殊途同归。

她虽是文科生。却还是相信世间可以为数理化生解构。她还未曾被问到是否相信天下鬼神。

但她对未知充满敬畏。她也相信无处不在的宿命感。

因此当未知之境向她显现,她也并未觉得手忙脚乱。她用了二十多年,早做好放下一切的准备。

她还记得当年,在她眼前出现的那个红衣身影。她以为是自己在绝境时的幻想。

如果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是相信自己又一次见到幻影,还是相信世间果真有这个红衣女子。

额间有红色的纹。赤足而不沾尘泥。她越过人群而来。面有笑颜。黑色的瞳孔,像这世间无法看穿之处的谜底。

蓝亭已一跃而起。

她看了他一眼。蓝亭仿佛被摒弃在她俩之外。

她自是为她而来。

街上行人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她看着陈善生。许久未表达她的态度。仿佛只是看着她的模样,就代表了一切。许久后她说,竟是这样。

就像她的身形资容缥缈轻盈,她的声音也如渗透过冬日枯叶落尽后的残枝上的阳光。明亮,盛暖,带香。却又因太过盛大朦胧,而不痛不苦,无喜无乐。

陈善生问她,你是谁。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路人自顾的与他们之间穿梭而过。茫然不知。这是她手中掌控的世界。仿佛她只是在扫视她的疆土与臣民。

她睥睨的看她一眼,慈悲为怀的,说,被屠杀的小羊最后一声嘶鸣,可也是有这样的疑惑?

她耐心的说,这幅小小皮囊,小小的脑袋里有那么多问号。

可见她只是说她想说之话,并不在有问必答。

但是蓝亭骂她妖女死神婆,神神叨叨,为祸四方戕害苍生。小道收了你,捆妖神,锁妖符,待我念咒……

她斥他无知竖子,旁支侧系的野生杂种,猪心蒙了油屁股洞里长眼睛,祖上十八代都不敢对她如此无礼,凭他还想逆天改命。她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无上神。不想死滚一边去趁她心里尚怀一线慈悲。小子如此放肆无礼,无知愚蠢。一枝小小支系,却敢有这样的野心,还不跪下五体投地……

……

他们当然不是这样直接爆粗口。

但她不想再管他们。她都是将死之人了。

管他们呢。

就像最后刻,她对这世界的真相,世界的凡事态度轻率。

她死的那一刻也很潦草。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大约被束缚住的蓝亭。却已未来得一笑。

一瞬间。她化成尘与土。不华丽不恐怖。不留尸骨。悄无声息的消失于风与息中。

他的笔,从指尖滑落。

他曾经受益于陈家。在启明遇到他们,他一向觉得是这生他最大的机缘。是可以叫他立于之下蔽荫的大树,是能让他感受到的芳香,是陈家人给他的善念。他一向的路,便走得别有洞天,从此如有天翼在肩,凌云翱翔。

现在,他想给陈善生一个家。对独自一人的陈善生,陪伴在左右。

然而,她不回来了吗?

他启程去藤棠。他们找了好几个月。毫无线索。

她的一应随身之物都在。却唯独不见她。

就像他们在电话里对他说的。她失踪了。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警察说,最大的可能是被绑为人肉。很有可能,已从边境线越出,如沙入大海,偷运贩卖。希望极渺。

这一切如此荒唐。极像恶梦一场。

直到他在街边遇到蓝家人。矛盾的神棍,隐密的异类。

蓝家在启明。是离群索居的存在。伴着真真假假的隐密传言。是算命的。是退隐显贵。是遗族传家。

总离不开些怪力乱神在身上。

韩嘉初的眼皮不自觉的开始跳动。

蓝亭说他在藤棠见了陈善生。

有些事,他怕他说了他不会信。

韩嘉初请他坐在餐桌边。给他倒水的杯子是陈善生从国外坐快速列车穿越整片大路带回来的。他说,我信。

蓝亭一直想救她。从他知道他们家为什么到启明开始。他就决定要救她。用尽一生一世,哪怕。他不信人间正道,他们家一系即是天地正道一脉,是有什么做不到的。除非人力善未尽到。若非如此,怎么会连一个女孩子都救不回来。因此,天生惫懒的小胖研习家学,因此离家闯荡十几年。他想着穷毕身之力,志将蓝家未尽之事做圆,将蓝家未作之功化整。

然而藤棠见到陈善生。他便觉得,还未是时候。他抓住了只甲片鳞。他到那时才意识到他的雄心之路,也只到了只甲片鳞。

他太过狂妄自大。接触了些人心浮华,通融了些天地日月之气,便以为见过了大世面。

藤棠之后。他回了启明。荒山之上的老家已人去楼空,遍地荒草。蓝家不留一人。他知道他碰触到了他未曾想像过的世界。

韩嘉初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韩嘉初带蓝亭去见纪家人。

当年。是她拜托蓝家庇佑陈善生。她和善生的奶奶是自小的姐妹。

他们在花房里见到老太太。不再梳髻。已剪成齐而短发。发已银白如雪。清瘦矍烁。

他们看着穿月牙白旗袍绣兰花的老人,知道当年在蓝家人庇佑陈善生这件事上,有她牵的线。

当年,她说服了陈家并拜托了蓝家庇佑陈善生。虽然定局或难以改变,但那么多年来她却也一直试图替那个丫头找到出路。未曾间断过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还能告诉他们什么。对于这两位年青人的到访。对于他们想知道的,想探询的,她不能告诉他们,也没有告诉他们。

她一直冷静淡漠。在花房里静静的修剪下花枝,将艳红的花束插进花瓶。

她明白。他们的判定是错误的。他们所能做到的,不过是皮毛,或者完全未触及到根本。甚至于说,其实他们什么功都没有。

只是在说到陈善生时,她才停下手里的剪子,无奈地叹一声,说,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只是生死终不可违逆。

韩嘉初问她,陈家二老和善生都不过是平凡的普通人。不信鬼神,正直温和。你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些是非里。帮助外人欺骗他们。

让他们以为他们的愿望都到了实现。让他们以为他们放弃掉的东西换回了他们珍视的丫头。

谁说那些是假像。她放下剪子。剪子玉石手柄磕在玻璃台面上发出清脆激烈的撞击声。我与她一生姐妹。只要能让我的老友重新开颜,我什么都可以为她做。只要能换得她开心欢颜,那么一切便都是真的。即使以生命的代价。

韩嘉初伤心的看着她:所以,你们就这样任意玩弄着她。连你也不过拿她当个工具,当作可交换的条件。

她沉默。她原来也并不知是这样的方式。一开始也并不知,能说会跳的陈善生不过是可见却触不得的如天边的虹。转瞬会消散。

但是,只要能让阿茹喜悦,即便她早知实情,她应该也还是会这样选。

然后,像如今一样四处奔波。带着乖囡囡求访名山,拜见香火神仙。带着她去见林下风。她希望可以求接下去一个转机。就像她做生意。渡过眼前的难关,余下的问题,留到下一个关口时出路总能找到,总能解决……

沈凝最后一次见他时。还问过他。

问他,她有什么好。无论如何,她不是天下独一个的好。又有谁能比她差到哪去。

他没有回答。

她后来又问,你那么爱她吗?也许你只是想照顾她。感念她家人的情谊!

他同样没有回答。

这是沈凝最后一次见他。那是陈善生失踪的十多年后了。是他离开时。

圈子里有个说法。说他去了藤棠。在那里开了间草舍农庄。烹茶焚香,冷清离群,却清闲自在。

简直是人到中年时对生活的一种最奢侈的梦想。

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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