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时间重重包围。他们被时间困住。
单纯。清净。封闭。单调。总要陷进一种梦幻虚空的环境里去。迷失掉生活的真实情境。一切都失真,忘乎所以。只有大雨时,雨水落在大厦脚下那一整片铁皮上时,发出的轰然沉闷,扑天盖地的击打声,连成一片,其响太过浩大,在交织成一片的雨花里隐秘卑微,却浩浩遥远,以至声震到天上来。便能叫醒他现实的存在。他才会想起那些真实的生活,他的梦想他的目标。
她常在天台边四望。也对底下那一片五彩斑斓,东拼西凑的存在表示不解。它们延着地势直到紧紧贴匐到大厦脚底下,与土地,与大山的颜色都不一样。
他告诉她。他在那里生活。
她问,你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他说不。因为你,我现在住在对面的大楼里。
他手指着远处立于山上的高楼。百米高架大桥上面通行着电车,从它的半腰前驶过。另一侧的夕阳的光穿透那幢建筑,倒影映射在这环形平原上。
她问你喜欢吗?
他说什么?他说可以住人。
沉默。
坐在一条直线往上只开凿了十来步便停止施工的被荒废路径的台阶上。便能俯瞰山下。山壁裸露,没什么沙土、植被。拥有整片天空的风迎面扑向他们。他的脚边放着几瓶啤酒,她还在用吸管喝椰壳盛的饮料。任由夏末的晚风吹着,并排坐看日落沉坠。厁阳扫过这片环状平原,划分出明暗。他的视线落在山脚那片荒凉的平原,流过的河,和那片曾经对他而言无边边界走不出去的贫民区上。
他曾经也像小白一样俯视过下面。
但不用想,他毫不迟疑就能知道铁皮笼盖下的,下面的生活。
冬冷夏热,沉闷阴暗拥挤压抑。一只铁皮箱一个生活,只漏头顶的细细的参差的一线天;脚下在黑泥里乱石板铺叠的小道,扭曲狭窄;生活的气味难以消散,像个发热的大铁家伙,闷着浓烈的气压,发酵翻滚涌动。每个人都像习惯了这种环境的爬虫。
他不是生来在这里。跟大部分人一样,他们也是流民。除了这里,无地肯收容。
而他的父亲善于抓住机会。他的父亲曾是这个栋庞然大物无数小工程承包商里的一员。他站在底楼看这个建筑物的时候。高耸入云。叫他想,以后他会到这栋建筑的高处。他将要站在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