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当然不会了。”他有点兴奋地说,“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做继子吧。”
“不求上进的话,会变成万年的继子的。”他开玩笑道。
万年的继子,听上去不错啊,她不知唇边的笑意正悄悄叙说着她的心思。炼狱素日对她多有关照,她很感激,也偷偷享受着。但她始终对这份关照持有疑虑——他是不是把她视为了某个需要帮助的弱者?要知道他可是个看到路边一只冻得惨兮兮的猫都要抓起来塞进怀里的人,塞完之后才想起来家里养不了宠物,只得不好意思地问緑能不能收留……啊,跑题了。总之緑希望赢得他的敬重,原想要成为柱才可与他平起平坐,转念一想,这不是最要紧的。当不了柱又如何?她宁愿九柱永远不要有空缺,永远轮不到她来当。但她会努力修炼至柱的水准,作为一名可与之匹敌的继子协助他。很好,这样就好,正义、荣誉、地位通通不如他好好活着更实在。既然他有舍生取义的觉悟,那她也有奉陪到底的觉悟,并对此甘之如饴。与其作为妻子每日围着灶火、为他担惊受怕,不如拿起刀和他并肩作战,如此才能心安一些。
所以“努力”抑或是“放弃”,緑都不选。她选第三条路,那便是默默守护那个人,直到爱情这只自由的小鸟飞不动为止。
听完緑三言两语地陈述完想法,金泽惊讶地问:“你要一直坚持下去?”
“当然。等我不喜欢他的时候再离开鬼杀队吧!”她笑容明朗,潇洒地撩开搭在衣领里的发丝后突然又被刚说出口的话搞得娇羞起来。一旁的金泽看她的眼神都有点无语。
他低头盯着在汤里的葱花,思绪随之一起浮动:他和形形色色的剑士打过交道,但像緑一样的人却不常见。前线队员的阶级越高,死亡的阴霾则越聚拢在头顶,如影随形。她真是一个富有生气的奇特女子,贪生却不怕死。要是能活着绝对不会寻死,但若是有什么目的是非死不能达到,她又能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性命当做筹码投掷出去。仔细想想也是蛮疯的,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真是狂热啊,他有太太,还有两个孩子,日复一日为柴米油盐操心,安静而激烈的恋爱已和他无关了。
沉默了一会后,他问出了非常在意的关键问题:“所以,你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再说吧。”她回答得相当干脆,可见已经考虑过了。
“你这是在自娱自乐啊。”金泽忍不住直言。
“这是我的自由呀。修成正果只有结婚这一个标准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都是有意义的,我不会只看结果就否定掉过去的时光。所以能与他同行,我没有遗憾了。”
一直在台子后面安静做事的师傅突然插嘴:“嚯,你倒是看得蛮开的嘛。但对男人行这一套可不行啊,尤其是遇上了只想玩玩的男人的话,一定会吃亏的。他们最想遇到你这样的人。”
緑正要矢口否认,金泽抢先说道:“至少那位先生绝对不会的。”
“哦,那他也有可能是个笨蛋。男人哪个不是笨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拉面师傅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转身去烫面。緑和金泽都笑了。性情直爽的师傅狠起来竟然连自己都骂。
和他们聊过后,緑依然坚定不移。她有了真正在乎的对象。学会了将他人纳入自己的内心,从此那颗心不再是空无一物、悬浮于世界之外。她与外界产生了一种最美好的联结,这种联结便是对他者的爱。就这点收获来说,她永远不算吃亏。
(六)
1911年12月31日,炼狱与緑却不能休假,还要工作。“没办法,今年不能回老家过年了,你也不能休息。”炼狱不无遗憾地说。
“我没关系的!”緑由衷地不介意,能和炼狱工作不是比一个人过年更好吗?“再说了,今年我能第一个祝你新年好了。”
依照习俗,日出后他们到最近的神社初诣,丢几枚香火钱,摇铃,合掌祈愿后,两人互道“新的一年请多指教”。
“炼狱先生许了什么愿望?”
“每年都差不多,家人平安健康就好。”
“是跟鬼无关的愿望啊。”
“没错!消灭鬼得靠我们自己努力啊。你呢?”
“嗯……我老是不知道许什么,都是新的一年顺利点就好咯。不过我这次贪心地多许了一个小愿望。”她竖起一根食指,略带羞涩地笑嘻嘻,一口秀齿白晃晃的。
“要是炼狱先生以后能直呼我的名字就好啦!单叫姓氏感觉好客气呀。”或许是清晨的空气太冻的缘故,她的脸颊红红的。
“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神明大人了吧!哈哈哈哈。”炼狱爽朗地笑着,“好啊,以后就叫你緑吧,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杏寿郎的。”
“啊,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炼狱先生好了。身为继子直呼柱的名字总好像有点没礼貌呢。”一向不拘小节的緑突然客套起来,少见地不爽快,炼狱倒没注意到她的反常。他从此就不再叫她“明日”了。
(七)
鬼杀队内部出现了一名带鬼的剑士的消息一经传出便轰动了全队。恰逢半年一度的柱合会议,如何处置那名剑士和他身边的鬼必定会提上议程。緑还没有资格参加会议,只能待在产屋敷家宅外围翘首以盼,等待炼狱杏寿郎出来告诉她最新进展。
她在盛放的紫藤花丛中徘徊不定,沉浸在种种往事,无心欣赏绚烂的美景。故人的身影依次在她脑海中闪现:健次兄弟、悟、香奈惠……忽然,她等待的那个人拨开层层垂落的紫藤花向她走来。
“炼狱先生,会议结束了吗?你们会怎么处置那个少年?”她急不可耐地上前问。
“主公大人已经下令,不作任何处罚,并且将那个少年和他妹妹都视为鬼杀队成员。”
“妹妹?是他的妹妹啊。那,炼狱先生怎么看?其他柱呢?”
“我和大多数柱都不赞成主公的决定,主张处死违规的剑士和鬼。但是富冈和前任水柱以切腹为他们做担保,保证他们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祸害人类。而且,那名鬼少女还通过了稀血的考验!在被不死川捅伤的情况下,对着他流血的手臂,竟然还别过头去,没有扑上去咬他。这种情况,我也是闻所未闻,第一次见!”炼狱不自觉攥了攥拳,震撼于自己见证的一切。
緑有片刻哑口无言,炼狱带给她的信息量太大了。过一会,她艰难地开口:“所以……炼狱先生你,本来是想要杀了那个剑士吗?哪怕那只鬼真的没有吃过人?”
“对。”他回答得很坚决。
緑大为震动,后退了半步,不假思索地大喊:“不能处死那个少年!鬼杀队难道是□□吗?我们不是保护人类的组织吗?我们的刀不能染上人类的血!”
“但他严重违反了规定,緑。带着有隐患的鬼无异于带着随时可能走火的枪,连那个少年自己都可能被它所杀。”
“可如果千寿郎弟弟变成了鬼,你会杀了他吗?如果他没有吃过人,还认得你是兄长,你会杀了他吗?”她炮语连珠,语气逐渐激动。她还有一句话没说:我希望你不要太快地回答我。
炼狱如她所愿,沉默良久后轻轻地说:“千寿郎很善良,不会希望伤害到别人,我会成全他的愿望,在他犯错前阻止他的。”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緑,正义是有代价的。”他沉重地说。
“我支持正义,但我会选择家人。”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质问,“难道柱们所秉持的正义,不能容忍一个人去保护他无辜的妹妹?那算是什么正义?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杀掉他和他妹妹?”
炼狱无法正面回答这些尖锐犀利的问题:“那我们就能因此放任一只有食人的潜在可能的鬼?”
“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如果真的出现了死者,那谁来给死者一个机会呢?”
轮到緑无话可说了。
炼狱无奈地望着面前倔强地思量着回复的緑。但他还是不感到抱歉。他已经见识过太多家庭的惨剧了,作为人与鬼之间最后一道防线的他无法轻易让原则再宽松丝毫。
气氛僵硬极了,他只好像退让似的提醒她争论已有结果:“至少,主公大人决定接纳他们了。我会执行主公大人的命令。”
緑也不是不能理解,身为柱肩负的责任。若是她愿意保护那名剑士和他妹妹,必然也要承担某种潜在的代价,她支付得起吗?所以前任和现任水柱以性命担保,可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好办法——虽然起到了谢罪的效果,但于事无补,甚至会让事态更糟啊。不管怎么说,她内心有股强烈的冲动要去选择:绝对不能轻易取他人性命,尤其是人类。同时,既然不存在不可避免的必然条件,他们就更没有理由可以肆意伤害不伤人的鬼。
炼狱也意识到了,他的继子在重大的问题上的看法与众不同。他不急于纠正她,也许根本不必纠正。但坚持已久的正义观被否定,还是头一遭。他朦朦胧胧地思索起来,她或许比他更接近真正的人道,也许他的善良有着狭隘的方面……短时间内他捋不清,不过,有件事情必须提前说清楚:
“緑,那假如有一天,我变成了鬼,请杀了我。”
緑再度震惊到缄默不语,目光满是流动的哀伤。
“炼狱先生,我倒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活下来。”她的嗓子有些发干。炼狱不忍摆出冠冕堂皇的样子责备她,“回去吧。”他转身离去。
緑和杏寿郎在对待人和鬼的观念产生了分歧。他决绝的模样刺伤了她。
她垂下头,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为他们之间的鸿沟感到深深的失落,同时,又蓦然发现,明知存在着鸿沟——
也依然毫不动摇地爱着他。
不只是喜欢,是爱。
原来我爱着他。她颇感不可思议。
緑微微仰起头,视线锁在前方那翘起的火焰色头发扎成的小揪上,那小揪随着他的步伐摇摇摆摆。她默默地想:如果用语言以外的方式表达“我爱你”,我已经告诉了你无数次了吧。
紫藤花下,一前一后的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只有初夏的风不断撞开一簇又一簇紫藤花,超越他们跑到了前面去。
(八)
“晚上好,炼狱先生。”
緑扶着他坐的椅背,出声和他打招呼,不然以其吃牛肉锅便当的投入程度可能还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你来了!你吃饭了吗?这个便当超好吃!”炼狱像个孩子似的容光焕发,转身从小山堆似的便当盒里拿了一份递给她。“我知道好吃,还没进这节车厢就听见‘唔麦一’了。”緑笑着说。她确实没来得及吃饭,接过便当后在他对面坐下。
“炼狱先生,听说车站昨晚还有其他鬼?”緑有条不紊地拆开盒子,时间还很充裕,可以慢慢吃。在橘色灯光的照耀下,饭盒里的牛肉确实显得油润诱人。
“嗯,已经解决了。你那边还顺利吗?”炼狱又拿起一盒新的便当。
“搞定了。”她说着,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吞下去后才继续说,“昨天的鬼是什么样的?”
“跑起来像闪电一样,不过速度还是不够快。所幸伤者的情况比较稳定,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昨夜任务的情形,直到苍茫的暮色完全笼罩大地。随着一声尖锐的鸣笛,无限列车启程了。緑眺望着远处,那在煤烟中若隐若现、缓缓地接连不断向后移的山坡。虽然这是主公亲自指示炎柱出动的任务,但她完全不紧张,心境平和如水。毕竟于她而言,这不过又是一次普通的随行任务罢了,任务结束后,他们会在一个远离东京的城市下车。对了,不知道那里可以买到什么特产呢?有机会的话应该可以去尝尝本地菜吧?要来汇合的队员有那位带鬼的剑士,终于能有机会认识认识他们了。
她沉浸在连绵不断的、软乎乎的思绪里,以至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错误:将接连不断的奇迹当作理所应当的日常。
(第十四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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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恋爱吧,少女
在你那如赤花般的红唇还没褪色之前
在你那如潮水般的热情还未冷却之前
明天就没有这样的好时光了
人生苦短,恋爱吧,少女
一旦寻觅到爱人,就乘上那生命之舟吧”
——《凤尾船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