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山指着陈择西道：“没了，我在职高，他在红阳私立。这个学校老板知道不？咋样啊？”
老板从烧烤架后面抬起头，如实说道：“红阳？新建的，去年才招生，只有高二，不知道成绩怎么样。怎么没去市一中？”
陈择西当年是实验附中的风云人物，无他，成绩好外加混混头子，让老师们又爱又恨。
方青山也看着陈择西，这也是他想问的。
“他们说能让我考状元，我就去了。”
“太单纯了！小陈啊，他们就是想找个成绩好的装门面啊……”
在老板喋喋不休的背景音里，陈择西听见一声扯淡。
陈择西捡起一瓶啤酒，拉开拉环，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进入肚肠，好像这样做就足够冷心冷肺了。
陈择西以前喜欢酒，中考后讨厌酒，现在又拿起了酒瓶子。
“还喝？！”方青山见陈择西又提起一罐，忙伸手去抢，陈择西能让他抢着就怪了，他把拉环扯了，递给方青山，“我不喝，这罐给你。”
“滚！我不喝酒！”三个人一起混，成绩好的两个都喝酒，一个倒数第一的大混子却从来不喝酒。
烧烤上桌，两人边吃边聊。
“李维没去中考你知道吗？”
陈择西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吃烤肉，“不知道。”
方青山火大道：“他你不知道，那你自己呢？为什么中考之前和他大打出手？！为什么把自己一醉三天不醒？！为什么去红阳？是你自己说喜欢市一中的！”
寒风刺骨，蓦然把陈择西拉入了那个盛夏。
阳光炙热，人就跟火架上的烤肉没两样。
突然接到母亲云常电话，让他去县医院看父亲最后一眼。
那个血淋淋的夏天，陈择西的父亲出车祸死了。
过错方在他父亲。
陈择西一直记得接到电话时那种无处着落的恐慌感，他感觉上天在和他开玩笑。
陈择西一直明白自己能够肆无忌惮的原因，他成绩好，母亲满意，在妹妹面前是好哥哥，在老师面前是好学生，即使会和“坏学生”一起混，也不会影响成绩，在方青山和李维眼里是随便考考就能拿第一的好学生，也是能跟他们一起坐在露天烧烤摊侃天侃地的“流氓”。
他像个多面镜，不同的人看见这面镜子看见的是不同的陈择西。
只有一个人知道全部的陈择西，现在那个人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弥留之际，告诉他：“李……”
李什么？
父亲再也说不出来了。
警察来了，告诉他们经过调查，主要过错方是陈择西爸爸，李家豪家人已经决定起诉他们。
李家豪，撞死陈择西爸爸的货车司机，自己也死了，他是李维的父亲。
在医院看到李维的时候，陈择西没忍住，冲上去打了李维，随后被一个愤怒的女人扯着衣领拉开，“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爹害死我丈夫还不够，他儿子还要把我儿子打死吗？！”
女人被云常拉开，两个疯狂无助的女人互相掐架，被警察各自拉开，李维被拉走之前说：“陈择西，你爸爸害死了我爸爸。”
陈择西如坠冰窟。
后来他去看过父亲出事路段，那地方没有监控，交警根据车辙印判断谁是谁错，两个人都是货车司机，之所以判给陈择西爸爸是因为他疲劳驾驶。
在一段监控路上，拍到了陈父打哈欠的视频。
陈择西不肯相信，但是很快市人民法院的判决下来了，陈家要赔李家十八万，云常不肯相信，想去上访，但是还没出县就被人拦住了。
送她回来的那个人陈择西认识，和陈父有矛盾，不对付。
他记得当时那个人说：“我们这种小虾米就是要跟对人才能发大财知道吗？像你爸，那就是跟错了人，眼睛不好，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陈择西大概知道父亲不是单纯的货车司机，但他不知道父亲具体做什么，于是从此之后他不再让母亲去找任何人，旧故亲朋都不许。
整理好父亲的丧事之后，陈择西和母亲一起整理父亲的遗物，都封存在一个屋子里，没人动也没人丢。
陈择西没去学校，找了个地方大醉一场，醒来已经是三天后，听方青山说自己喝醉了撒酒疯一样冲去把李维打了一顿，还打进了医院，不过好在都是皮肉伤，不影响中考。
陈择西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见中考着了这两个字几乎恍如隔日。
他不理会方青山的责问，也不去学校，只等着中考那天独自一人去考试，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实验附中，离开过去所有人。
摆在他面前的生计问题，陈择西犹豫很久，决定退学的时候红阳找上了门，陈择西不知道他们是否查到了自己父亲的事，但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可以让他还清债务，也可以让他继续上学。
还完债还剩下两万，可以让陈欢上学，等到了大学，成年了，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无暇再去关注父亲的死亡。
此后，他和过去再也不见，直到遇见方青山。
陈择西又喝完一罐啤酒，说：“喜欢又不起用，我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去红阳，他们给我多少钱你知道吗？”
“操！老子不知道！”方青山气道：“我他妈就是个纯傻逼！在你们之前左右为难是吧？谁他妈都不肯告诉我！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把我当皮球！操他妈的！”
越说越气。
陈择西道：“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不想你卷入我们之间的纷争。你说他没中考，那他去哪了？”
方青山拍桌子：“老子不知道！别问我！”
陈择西果然不再问，方青山气死，“操他妈的！你怎么不问？！”
陈择西选择喝酒。
方青山愤怒撸串，“今天这顿你付钱！”
陈择西点头。
方青山：“……”
“你就是个狗杂种！李维也是！都他妈不是人！”方青山骂道。
谁知道啊，他一觉睡醒，好兄弟掰了，尤其是陈择西喝醉那次，几乎把李维往死里打，要不是被方青山挡住了，他俩现在就是一个铁窗泪，一个黄泉□□留自己人间飘荡。
事后，他去医院看李维，结果对方根本没住院，跑到他家里去，听邻居说回老家了。
去找陈择西，在宿舍里发现一个醉鬼，还他妈的睡着呢！
一个两个全都是狗日的。
“够了啊，骂一句得了。”陈择西道。
方青山没喝酒却跟喝醉了似的：“我才是校霸好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吗？我不是你们好哥们了？”方青山想哭。
陈择西递过去一罐啤酒，“你试试，很好喝，喝完万事休。”
方青山：“……”
“算了。”方青山道，“陈择西，这半年我想了很多，说到底我们不是一类人，出了事你们两个人都不告诉我，昨天遇见你是意外之喜，以后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陈择西喝酒的动作一顿，“也好。”
“好个屁！”方青山勃然大怒，“陈择西！你有没有心啊！老子都这样了！都这样了！我他妈都差点哭了，你还不如实告诉我？你说崩就崩啊？你当我是什么？老子这辈子化成鬼都要缠着你！”
陈择西好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方青山怒而撸串，就是不喝酒。
“抽烟吗？”
陈择西摆手：“不抽。”
方青山哟了一声，阴阳怪气：“从良了啊，好兄弟的烟都不抽了。”
陈择西捂脸笑道，“有个好人，在我身边，不好让他发现。”
方青山打了嗝，“你、你谈恋爱了？”
“没有，是朋友。”
方青山想起昨天看见那个少年，一身校服，清俊干净，像是不然尘埃，估计又是个好学生，昨天自己还威胁对方来着。
“是他？切，以前咱们仨……你怎么就五毒俱全呢？也不见你戒烟啊！”
“你能跟他比？”
“操！有了媳妇忘了娘！狗日的，你等着。”
“你没喝酒说什么疯话？来之前喝半两白的吧！”
……
过去的风短暂的转了一个弯，以后他们还会见面，但终究不如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