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何楚纳闷,成仙到了木晚嘴里,怎么跟喝水一样俗气呢?实在是亵渎。
“我?”
“我…”
“说吧,谁还没有个成仙梦?”何楚道,百无聊赖地扔石头,砸进水里。
“人这一辈子若是不做做长生不老的神仙梦,那真是白活了。”何楚冲兰妖挑眉道。
“去去去,你个书呆子。”木晚笑着用脚推他,吓得何楚连忙站起来,拍上面留下来的脚印,布衣可不像白袍水兄的绸缎衣裳那样,容易脏!
“你说吧,什么仙都可以,我不笑话。”木晚道。
可木晚越是鼓励,红衣越耀眼,笑容也就越强烈,兰妖就越难答。
仙……不应该是很远的吗?
远到看不见的,就是仙,应是在虚无缥缈的地方。
提出来都十分惊世骇俗,不可望,不可及。
他无比沉默。
“啊,你不知道,对不对?”木晚道。
兰妖忙不迭地点点头。
“无事,你总会知道的。”木晚随意肯定道。
兰妖听了仍是半分也不懂,甚至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木晚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她像一位师长肯定。一是一、二是二,而他,总会知道的。这让兰妖……
识字时。空如空也是好师傅,教得详细明了,他也是好学子,对答如流。
可木晚这位师傅到底教了他什么,兰妖是不知的,也答不上来。
这让兰妖惴惴不安,又望向泪语河。
“河水,很清澈。”兰妖道,这是他知晓的。
“这河,由泪而成。”
“女子的眼泪,是天上地下最干净的物件。这泪语河,亦是天上地下最纯净的一条河。”木晚道,手在眼角比划了一下,似泪划过脸颊。
“她为什么哭?”兰妖问道。
“为了此生最爱,她的女儿。”木晚淡淡道。
兰妖止住了话,那一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悲伤事,是件格外秘密。
何楚站着也没再坐下,看着泪语河,他常年待着的地方。
他懂得这条河的来龙去脉,并深刻认同、喜爱。清亮的声音夹着纯净和水声,传到兰妖耳旁。
“她是神中的至高无上,掌管世间万情。世间谁悲谁喜,皆由她所赐予。”
“她公正、公允、公平,人无法控制的情绪,在她看来得心应手。”
“她爱护人、呵护人,极悲时许人一点乐,极乐时许人一点悲。”
“而这条河,由她的悲伤所汇聚。”
“神,神通广大。她在那一天,知晓了自己此生最爱,她的女儿。”
“她有无数爱,甚至在那时,她也有了情爱,有了伴侣。”
“但她知晓了最大的爱,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因为她预见了自己的女儿。”
“甚至没有看清面容,只是一片模糊碎影。”
“天啊,没有谁能阻止她。”
“她变得悲伤,见过了最爱后,没有女儿的每一天,都是悲伤的。”何楚说道。
他还没说完,又坐下,一脸满意微笑看着木晚和兰妖。像是说了什么此生信条,目光充满信心。
木晚饶有兴致地扣着手,也带了笑容,一个很好的听众模样。
但兰妖有些急切,求学好问:“她还没见过她的女儿,怎会如此爱?再说…再说…就算真的来到了她的身边,没准她不喜欢她的女儿呢?”
素未谋面、不曾相识,甚至不知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是顶天立地的大英杰,还是举世闻名的大文豪?何至于让这位神如此爱?
兰妖不能理解,神么,这就是神么,好像比仙要近的多,有悲伤、有情,不虚无缥缈。
但又比仙还要远。
这实在是不能让兰妖懂,他比方才更加惴惴不安,甚至…绝望蔓延在心中。
兰妖隐隐察觉,何楚说的话,或许一辈子,他也不能知道了。比木晚说的,对他来说更加残酷。但他仍想问,哪怕不懂。
“一位母亲,或许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何楚冷静道。
但他的目光仍然是兴奋的,他在讲述的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他最敬仰的神。
“但她是神。”
“神爱所有,亦爱世人。”
兰妖忍不住打断何楚。
“那她,就没有最爱,都是一样的爱,对自己的爱人和…无论什么,都是一样的爱。怎么、怎么会是最爱。”兰妖道。
“不!”何楚言辞拒绝道,甚至用手隔空挥了挥,嘴角都压了下去,要发怒的样子。
兰妖怔愣愣地听着。
“她是七情神,最爱七情。她的伴侣,给了她最好的七情,纯粹、真挚,不含一丝杂质,也因此,她选择了那位神成为她的伴侣。”
“后来,就在预见了未出世的女儿时。她因从前种种近乎忏悔,甚至愧对天地,欲自灭于世间……”
“她遇见了真正的七情。就在那一刻。”
“也是在那一刻,纯粹的七情变得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存在于她的心海,取而代之的是,融为一体的七情。”
“喜怒哀乐爱恶欲,合为一处。那是一点真正的七情。”
“她为过往险些崩溃。”
“是她的女儿让她自灭,亦是她的女儿救了她。”
“她刹那懂了,那名未出世的女儿,是她的神,这一点完整的七情,只是神赐予她的恩惠罢了。”
“神,会赐予她完美的七情。”
“她几近疯魔,迫切地想见她的女儿”
“就以神的姿态,硬生生地哭出了这一条泪语河,以示决心,望神降临,祈求神的到来。”何楚道。
这便是泪语河的来历,简单、质朴。
神为神,哭出了一条河。
仅仅是希望她早来些时日。
何楚双手紧握,凝望着泪语河,目光坚毅,他对这条河流爱的极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离不开女神降下的恩赐。
“喔~是这样。她无比崇拜她的女儿,以她为自己的神。”木晚淡淡道,随即嗤笑出声。
“但是。”
“她女儿有什么好崇拜的,真是搞不懂那女人。哭能解决问题吗?哎,还真能。你说好不好笑?这神真无理取闹,什么破典范。”木晚道。
而何楚正直兴奋,抓着被踹脏的一片衣袍,连带着敬仰的神被侮辱,再也忍不住了,指着木晚破口大骂了起来。
木晚不甘示弱,也回骂着。
泪语河畔,听取骂声一片。
而兰妖闷头不吭声。好似被骂的是他一样。
脸上苍白一片,血色尽失,红唇似被涂了白脂,白下的红显得像灰,所有五官的存在感急剧降低,几乎透明。
就连头发也是枯灰一片,马上要四分五裂变成丝,身上的白衣突然比水要暗沉许多,污浊不堪。整只妖,三言两语间,失魂一般。
她……
如果是兰草,会很想降生出来,不需要……
兰妖眼神无光,抬头张望着这条河。
不需要这么长且澄澈的一条河流,只需要一盆或者几壶水就好了,他等不到泪流成无尽河就会迫不及待地降生。
她怎忍女神落泪?
兰妖不解。
在这场针尖对麦芒的论神骂战中,木晚以排山倒海之势——一种压倒性的姿态,骂着何楚。
相比于何楚对女神的佩服,木晚更在意的是她的女儿,那是一个聪明的混世霸王,让每一位神都受她钳制。
而女神从不约束,反而崇拜。
这让木晚怒不可遏,把所有的不满与怒火,都发难到何楚身上。
何楚逐渐被骂的脱力,情绪的高涨害他十分疲惫,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我…我……”何楚挣扎着反抗。
木晚明媚依旧,微笑扬起。
“快!快看!有人投河了!他要干什么?自尽吗?在泪语河自尽,太蠢了!”
“真的假的?据说在这里死了,是永生永世的悲伤!”
“人都死了,还管什么悲伤?怎么办呢?”
岸边掀起一阵骚动。
湍急的河流打在石上经过时,会泛起白色的浪花。而现在凭空出现一道‘白色浪花’在河里静静动着,十分从容的样子,一下一下被水浪冲击,水浪打着白色浪花,欲让之消灭。
正是刚刚坐在她身边的白袍小子。
木晚忍不住疑惑,抱臂的手放下来提起了裙子,马上就要跳下去了,又转念一想,急切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转而对何楚说:“下去救他。”
何楚俯身弯腰,扎着马步喘息着。
“我能下去救,但我不能救他上来。”何楚道,认真地看向木晚。
生死关头,口头之争如何也比不上。何楚并非故意不救,只是,他深知这条河的危险,它深,它急。正如那女神的爱,深、急。越至中间,越逃不开。
那白袍少年走的真快啊,早就到了河中央,沉下去了。
何楚爱这条河,但从没想过下去,他知道,一旦下去,便是一个死。别无他法,只有一死。
纵使岸边人多,来这里的只有一条路,每个人都为这条河而来。
但他们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太深。
投泪语河而死的这人,许是当世第一人。
“如果在梦中死了,那会如何?何楚,你读得书多,你来答。”木晚道,似一声号令。
何楚看着那白色浪花:“身死梦碎,死了,梦会消失,回归梦外。”
“可这里就是梦外,死了,什么都没了。”他转头看向木晚。
而木晚仍是高高在上的。
高高在上的迷茫:“我也不知,到底是梦里,还是梦外。他该不该死?”
“生死当辽阔,假若他真的死了,你也别介怀,什么梦不梦的。”何楚对木晚劝道。
“呵!”
“你当我疯了?”木晚道。
何楚摆了摆手,浑身拒绝。他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哎……连甩藤蔓都已经来不及老人,还能有什么奇迹么?
但木晚不吃这表面一套,抬脚将他踹入河里。
果真、果真如何楚说的那样,他下去了上不来,无论他如何游,都离岸边越来越远。
这样猛烈的挣扎,一看就是被迫的。
“有人落水了!”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谁来救救那个落水的人?!”
他的身影,使得岸边大声叫喊起来,并且极速退后,留出一处敞亮地方,希望有谁能够站出来。
总会有人出来。
场下登时分成了七拨人,有两拨在源源不断地跳入河中,只为救人。
而跳下去,终究应召了何楚的那句话,也变成被迫落水的了。
场面壮观。
传到几丈外。
空也:“有人落水了?”
空如:“有人落水了?”
空也:“你去看看。”
空如:“你去看看。”
空也:“……”
这二蝶正在玩些东西。
行至中间的兰妖也听到了,他是又晕又醒,百转千回之间不知‘晕’了多少次。
最终醒来,他已经泡在水中、沉沉的在水面下了,比在凤池还要幸福。
但是高兴不起来,悲伤,只有悲伤,这水名不虚传,兰妖心中满是悲。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幸福高兴的,一颗心柔柔地被泡在干净的神水中,很好,只是全因这水才悲而已。
毕竟是万悲水,神喝了都要哭上一哭。
回头一望,好多人在河面上,女女男男,都在泪语河中挣扎扑腾。
兰妖真是惊了,这些人怎的、怎的如飘叶般散落?
他是妖,还是兰草妖精,沉入河下,扎根据地,应是无事的,现在也醒了。
但人怎么也下来了……还叫嚷着。
‘救命?’
‘谁的命?’
兰妖脚踩进泪语河的泥沙里,根系已经扎根于河底,牢牢不动,他仰头看着那些沉浮于水面上的人们。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有一强烈光点,是水外太阳的辉芒,五彩斑斓的游鱼浮过兰妖眼前,鳞片如宝石。河水不凉,如空一样微茫,给予无限生姿。
满天神仙。
河面是水草的天,鱼是神仙,人是天外神仙。
如今,天外神仙降临了,落在河面上。
许是来救他的命。
毕竟他长的跟人差不多,不是么,要说落水,也是第一个落水的。
只是,神仙也好,天外神仙也好,一个看着前方和两侧,一个看着上面。谁来看看下面。
水草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