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连安见两神像木偶般不动,也不尴尬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直截了当地说:“内个…千归兰,天帝召你上天,正在泪语河旁等你呢,你快去吧。”
千归兰顺势站起来应道:“知道了。”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去往神界,好似之前就在准备去见天帝。
云孤光从白玉石桌旁直起身说:“你怎么总是跟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嘿!我这好几百年的老毛病了你现在来挑什么刺啊?!”潘连安走过来道,捡起果子往嘴里塞。
“还挺好吃。”潘连安边嚼边问:“欸,天帝叫他上去,你怎么不跟着?”
“天帝只召他去,我跟着做什么?”
“噗!”
潘连安笑喷了,莓果汁水喷了云孤光一身。
云孤光猝不及防闪到一旁,皱眉呵道:“你干什么?!”
潘连安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调笑道:“人家走了你装给谁看,平常看人家跟眼珠子似的,现在装高岭之花是不是晚了点?”
云孤光冷眼旁观,手中结势传音道:“应将,你过来管管……”
潘连安急忙道:“诶诶诶,我有大事!”
“说。”
“三仙殿里的三位仙女,罪证如山,却死活不肯走,你再不去管管,东天宫和三仙殿就要打起来了。”潘连安玩味道。
正说着,他鼻子吸了吸,感叹道:“哇——这什么味儿这么香?”潘连安左闻闻右嗅嗅,惊道:“是这本书!”
他惊疑说:“怎么比天上的还香?”
潘连安将桌上的《传世录》捧起,反复抚摸道:“这是千归兰用过的吧?这香气,肯定没错。要是拿到天宫能卖不少钱,不,不行,我要拍卖!”
云孤光不解他在做什么,却也不想被痴汉似的潘连安平白无故夺去一本书,他道:“潘连安,放下。”
潘连安抚额道:“光神,您神老耳背,我说了,我是贼!你跟一个贼说放下,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他无影无踪地跑了。
《传习录》也消失不见。
贼神果真名不虚传。
云孤光自知追不上,气愤地将外袍一脱摔在地上。
人间风卷金沙,天庭冷星当空。
下界是白天,上界确实夜晚,人间和天庭或许总是不同的。
千归兰沿着泪语河岸边正寻找天帝的踪影,却在河旁听见一女子正在不断哭泣。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哭的是悲凉万里,幽怨千年。
这年轻女子定是得了什么伤心事,才跑来河中一哭解悲。
千归兰本不欲打扰,却不想天帝迟迟未见,而女子却哭不停歇,像是有着极大的委屈。
他心想:“东宫正按着《传世录》四处抓神仙,莫非此女亲眷被抓去了?”
“呜呜呜呜呜……”
“呜呜……”
千归兰叹了一声:“唉…”
事因他起,也该因他结。
他朝着那女子走了过去。
待行至女子面前,他弯腰行了一礼,道:“姑娘…为何在这哭得如此伤心,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女子见有神来了,顾着形象,用衣袖先是擦了擦眼角泪滴,又站起来也回了一礼。
千归兰解释道:“我路过这里,听姑娘泣泪不止,这才过来。”
“姑娘……”女子念道,捂着嘴笑了。
她回身一转,年轻的面容变得松垮,从一年轻灵动的女子变成了一庄严女相。
女子道:“你如此年轻,还是叫我前辈吧,我姓莫。”
“莫前辈。”
“咦……莫非……”千归兰道。
他看着眼前的“莫前辈”思索起来,普天之下有许多姓莫之人、妖、魔……可普天之上,能在泪语河旁哭泣,又姓莫的女子,除了莫如便是仙后了。
但想起方才莫前辈哭得伤心,他也不便再提起莫如,毕竟莫如她……
莫前辈道:“怎么,你认识我?”
“晚辈听说过前辈遵命。”千归兰实话道。
莫前辈点了点头,用着欣赏的眼光左右看了看他,她说:“你可有空?”
千归兰刚一点头,便被她拽下来。
“来来来,我一个神哭不管用,你也哭,哭的好听点,最好哭得像女孩,我喜欢女孩。”莫老前辈说完,便又化成年轻女子哭了起来。
千归兰看见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尽泪语河,泪语河逐渐丰盈流淌起来。
前辈在哭,他怎能不哭。
对着涛涛河水,他抿着嘴哼哼了几声,又眨了眨眼,想要挤出些泪水来,
“哼哼哼……”
“呜呜呜……”
“哼哼哼哼哼……”
“呜呜呜呜呜……”
千归兰哼的嗓子都哑了,眼睛都挤干了,也没能流出多少眼泪来,他转头看了莫前辈一眼,莫前辈像是泪语河本身,泪流不止,水流不止,令他叹为观止。
“你…呜呜…看我干什么…呜呜……哭啊!”莫前辈道。
“噢噢。”
千归兰连忙闭上眼屏气凝神,用吃奶的劲回忆起曾经的伤心事。
伤心事可太多了。
他回忆起凤三凤从容夺走父亲剑时他的心酸,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凤从容和他捉虫时脸上被叮了无数个大包。
千归兰忍不住轻笑,却顾及莫前辈还在哭,便连忙打乱思绪重新想了一个。
他回忆起玉玲珑的狠心与被冰封时刻的决绝,又不知怎的忆起玉玲珑写下的一堆滑稽墨宝,把凤的图腾画成了龙,把水画成了火,玉玲珑气的七窍生烟,将其撕碎……
还有好多,他的伤心事,绝不止两件事。
千归兰听着身旁的哭声和泪语河潺潺流水的清音,闭眼想了想又想,十分沉浸,终于,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哭声停了。
千归兰笑声也停了,他睁开眼看向仙后,心虚道:“莫前辈…我哭不出来。”他满脸歉意,耳根脖子羞愤的红了起来。
仙后却无奈起来,同样大笑。
千归兰更不好意思了,忙站起来道:“您哭您的,我先走了……”
他抬步刚要走。
便听身后苍茫女声道:“只要我哭得够久、哭得够多,我的女儿便能降世。”
千归兰转身,眨了眨眼道:“哭是一生,笑也一生,为何偏偏要哭呢?”
她道:“我求她降生,自然要哭,难不成笑?”
千归兰没说话了,他又回到河边,问:“您哭了多久?”
“不知道。”
“您还要哭多久?”
“不知道。”
“如果一直哭,她都不降世呢?”
“哭一辈子。”
千归兰想说:祝仙后早得贵女。
又咽下这句徒劳的安慰。
“你想走便走吧,我要接着哭了。”仙后道。
说罢,她果真又哭了起来。
千归兰瞧着她,发现她哭的样子比笑时、不笑时都美,变化的样子也极为漂亮,他恍然,仙后这是选了个最美的时候,最好看的样子来哭。
他远远望去,泪语河头看不见天帝,泪语河尾也看不见天帝,于是千归兰便坐了下来,打坐冥想。
听着仙后的哭声,他也在好奇。
莫如到底如何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