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归兰转身,只见莫前辈抱臂相问,眉宇间自信满满,莫非她愿相助?
他缓和语气沉声道:“被龙王萧暮反噬所杀,亦被神界设计所杀。”
“没错。神家子嗣不多,多年来我们一直暗中观察云初的一举一动。她无比冷静自若,被云家寻回之后,并未天南海北寻找地生母生父,也并没有探究身世,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修炼道法。”
“一日,徐乐山问她如何看待神、妖界,你猜她如何道来?”
千归兰摇摇头。
“她说……”
云家学堂内,徐阁老看着云家六子,从左望到右,从右望到左,一如当年他在天山学院时,云长霜将他们一一看过的眼神。
草长莺飞,檀木裂香,鸟声与清香环绕在宽广的学堂中,几子手不释卷,修为深厚,具是可造之材。一切已经过去了,往事被埋葬在画中,如今这六子便是七界的新生。
他突然叹息道:“古有七界,七界却三分而立,修罗已死,人鬼共生、妖魔结伴、神仙相惜,你们如何看待这三地?”
一时间无人应答,云孤光夜半三更游荡人间,总是在白日昏睡。云泽百无聊赖手上不知在拨弄着什么。云仙芝云灵药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发出清脆的声音。仅有云初一人望着他。
徐阁老笑呵呵道:“云初,你先说。”
云初道:“人鬼本为一体,若是王书齐甘心赴死,鬼界定无害人之心。如今王书齐仍藏在王家不得出,有朝一日鬼界必定会席卷重来。是共生还是相争,要看各自的造化。”
她斟酌片刻又说:“神界妖者众多,仙界人者众多。神妖二界本是密不可分,皆因魔界反间,才同道殊途。”
“世间有无诅咒暂且不谈,龙王不该死、人神也不该死,可她们偏偏死了,人神斩杀龙王,导致因果反噬,身躯化雾魂归大地,死去的不仅仅是一妖一神,死去的,还有神妖二界之间的信任。”
“若是人魔结盟,说不定神妖能合二为一呢?”
云孤光迷迷蒙蒙醒了,眨眨眼后又垂首,不知在想什么,云泽收起手中玩物,崇拜地聆听起来,五六子仍在看书。
徐阁老却不知该说什么,看着那张与云长霜极为相似的脸,他试探问道:“龙王和人神是……?”
云初蓦然笑了,她轻松道:“龙王萧暮,掌妖界数万年之久。人神云长霜,护人界数千年之久。前者子承祖业,后者实为人界真正的掌权者,说来……她们两个,还是妯娌关系。”
这些徐阁老都知道,他佯装镇定地点点头,将此事扯开。
课后,云初一直没走,云六子只剩她一人。
徐阁老迟疑问道:“云初,可还有其他事?”
云初道:“阁老,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百年前修得无情道的人神云长霜,就是我素未谋面的母亲。”
她疑惑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一个修无情道的人,怎么会生下我?”
“嗯?阁老您知道吗?”
云初上前一步,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她皱眉催促问道:“阁老?”
徐乐山耳鸣不断,不敢相信云初知晓了什么。终于,他闭眼,重重倒下——
“徐阁老!徐乐山!”
“来人——”云初叫道。
众人急忙赶来将徐阁老抬走。
云初冷冷地盯着一切。
莫前辈说道:“我们都以为云初被蒙在鼓里,却不想她早就昭然若揭。”
她肃穆而立:“你想让云初发兵,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说不定还会引她恨极。”
闻言。
千归兰暗中收起火焰,低眉顺眼地向她鞠了一躬,道:“还请前辈相助,待此事了结,我定陪前辈去泪语河旁散步,解前辈心中忧愁。”
莫前辈道:“好,我会助你。”
她举手结势,传音道:“凌画烟——”
随即,仙后口中吐出一团迷茫雾气,以息相吹,雾气渐渐形成一片浓烟,烟聚起却不散去,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千归兰定睛一看,心中发紧,这人的面孔,同梦中向铁水情问路之人的面孔一模一样!那名叫凌画烟的人好像亦有所察觉,和他对视不过半分,五官就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清朗男子的五官变得越发柔和起来,与先前完全不同。
引得千归兰皱眉自疑起来:好像……又不是?
不待他细想,几步之间,凌画烟已从一个路人男子的样貌变成一个女人,她娇俏而立,眼尾缀着红艳艳的亮色,显得诱人妩媚。
“郎君——”
这女子一声甜腻语气后,竟然撇开衣袍纵身扑了过来,千归兰躲闪得快,却仍被她抓住衣角不肯松开。
“你……放开!”千归兰怒目圆睁道,他紧紧地抓住衣裳,以免被她扯下去当众出丑。
此处虽然一个空中楼阁,却亦有不少人烟,还可听见楼中闲谈之语,他们三人气质脱俗行事怪异,难免被人看见,议论纷纷。
千归兰可不想被人看见不穿衣裳的不端模样,他最重此事。
“让我看看郎君穿了几件衣裳?怎的腰还这般细?”女子却口出放荡狂言。
千归兰虽想还手,却不知这位神祇是男是女,又不知其神力是高是低,只能从她手中扯下衣袍,唤道:“莫前辈!”
“好了,画烟不要闹,过来。”莫前辈道。
直到这时,她才有些沉稳样子。
莫前辈介绍道:“这位,是凌画烟,人族飞升成神,容貌样子性子千变万化,神界鲜有人知。”
似可以向他摆弄似的。
在他面前,凌画烟一会儿变成身长八尺的魁梧大汉,一会儿又变成身材娇小的稚子,转眼便成为绝世无双的美人,后脚便成了能吓晕旁人的丑人,左脚迈出变成了男,右脚轻踏又成了女,她笑意连连,他怒气冲冲。
千归兰只觉恍惚间看到了数百人的影子。
最神奇的事,此神竟然连眼睛都变化的形象万千。
千归兰道:“虽说神仙无所不能,却是对凡人来说,画烟…连神魂形态都能改变,实在是…天造之才。”
“可是,究竟如何请云初出兵?”
莫前辈在凌画烟耳边密语一阵,凌画烟点了点头,朝他笑笑,下一刻,变成了一个千归兰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涩声道:“云长霜……”
凌画烟变成了云初亲母——云长霜。
霜雪未融,一场又一场的大雪降临,雪层越发厚重了起来。
云家徒子们正在为年岁做准备,众子各显门路,飞快地将大红灯笼高挂起来,火焰隔空飘进灯笼中的红芯,只等晚上,灯笼中就会有一点光升起。
楼城众多,每一扇门、窗都要贴上喜庆的对联、福字,云初专门命些书法好的徒子练了控物之术,一人能控制十支毛笔才算过关。
新年的福衣也不能少,温室里从前养的花草一并换为蚕,蚕不停丝不停。在众云子井然有序地动作下,云家一点一点地穿上红装。
而一切的指令,都是由云初一人发出。
千归兰带着莫前辈和凌画烟找到云初的时候,她正带着一群人在云中阁的长桥下堆雪雕。
瞧着样子什么都有,有龙有凤、有虎有龟,样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奇特,不似以往的龙飞凤舞、虎啸龟山的大气之象,而是另有一番寓意。
龙闭目睡在梧桐树下,梧桐树上则是一只站立的凤凰,收着羽翼并无飞翔之意。梧桐树旁有一条弯曲之河,河上飘着金鱼荷花,还有一只老虎,河旁一只老龟翘首以盼。
好不奇怪。
“云初。”千归兰叫她。
云初转过身,见是千归兰,道:“啊!神仙来了!”
“快,向神君问好。”
云徒子们纷纷扬了手中白雪,向千归兰作天揖礼:“神君福康安好——”
千归兰颔首回道:“君同安。”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云初笑着将云家众人驱散,转身问道:“什吗事?”
千归兰不语,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云初看了,面色凝固。
“哎,你说云长霜怎么就跟初少主长得那么像呢?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走远的云家子议论道。
他们还没从戏中回过神来,或许一天、一个月……甚至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这怎么了,云长霜是家主的姐姐,初少主自然会和她多像几分。”
“不是几分像,而是九分像!在戏中我还以为那就是初少主呢!”
“你想多了,长霜神君修的是无情大道,不会动情,更不可能有子嗣。”
“……”
“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她真的动情、坏了道心了呢?”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