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钟响过三声,护国寺的香客尽数散去。
徐漱元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从偏殿出来时,身上沾的尽是香火之气。
礼佛确实是件逃避凡尘俗世的顶好妙法。
寺庙的鸿一长老见他出来施了个佛礼,二人无甚多言语交流。
这二皇子近半月都藏身于此,不问庙堂之事,恐那朝廷内又要有什么风云。
实则朝堂近日无事,但难保后日如何。
徐漱元生母当年被诬为妖妃,他这些年都被养在西北军营里,虽然今年回朝封了王爷,但西北大雪寒了好些年,既是诬陷如今也没个实质性的补偿,未来能继续当个闲散王爷都是上天垂怜。
他回来的几个月听皇帝的,走动了几位大臣,最后还是选择在护国寺躲清闲。
此时正值四月芳菲季,护国寺的玉兰树开得正好,徐漱元还想在这儿停留一会儿,便信步顺着玉兰树的小道走着,不多时就到了寺庙的斋堂。
有小和尚认出了他,忙要去请住持。
徐漱元见状拦住他:“不必了,能否给本王备份碗筷?”
他身边连个侍从也没带,背着手朝那斋堂里望了一眼。
听闻二皇子为人仁和随意,不喜朝堂之事,近日总是躲在这庙里抄经礼佛,身上沾的是佛祖的虔心诚善,这言语里也没什么架子,小和尚双手于胸前合十作了一揖:“殿下请。”
“多谢住持,今日又要叨扰。”徐漱元正要迈步,听得身后一道人声传来,那人嗓音不大,却抓耳,引得徐漱元不由回身张望。
一道浅白身影站在斋堂后门处,那住持笑着行礼,接过白衣人递过来的背篓。
“你有月余没来了,清和清诚前几日还跟我念叨你呢。”住持语气带着少有的轻快,似是与那青年在谈笑。
徐漱元不知为何,脚步一转朝着那两人走去。
行了几步看清那青年模样,冷白的肤色叫他心觉异常,眉眼间透着的淡漠气质让人心生探究之意。
他欲要走进些再仔细瞧瞧,不料青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与那住持作别,朝着他这边走来。
徐漱元屏了息等待,青年路过他时,或许察觉到他这人衣着气质不凡,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无情无欲的眼眸像是瞬间变换成了利爪,在徐漱元心上重重抓了一下。
然而青年神色淡淡,望了他一眼后,微微颔首便错身离开。
徐漱元目光跟随,心中疑惑解了一半——那青年眼瞳有异,是金色横瞳。
异瞳,妖也。
凡间有言,佛门素来不与妖族有所牵扯,是为所修行的道不同,自然不能相谋。
也是这样的“法则”所在,从前妖这个身份是他心上一根刺,现下躲在寺庙里也是要拔掉那根刺。
孩子般倔强地认为,为“法则”所容,即为自己正名,为枉死的母亲正名+他是人非妖。
徐漱元低眉思忖片刻,再抬眸时,那住持已然到了他跟前。
“殿下是要留下用斋?”住持年纪不算太大,平日总是沉着张脸,方才那几分欢松模样才让徐漱元想起,这位住持该是几代护国寺住持中年纪最轻的。
徐漱元之前得知对方年岁时,调笑过他故作古板,后来相识相熟,竟忘了这事儿。
“方才那位……是妖?”徐漱元开门见山,毕竟寺庙接纳妖族踏入本就稀奇,况且这青天白日也没有遮遮掩掩之意,他好奇问几句也没什么。
住持目光瞥向远去的白衣背影,道:“后山上的小妖,常用些奇珍异草来换香火修行。”
妖族以香火修行,闻所未闻。
那住持看出徐漱元疑惑,解释道:“许是在佛祖脚下天生地养,便来修了佛道。”
徐漱元觉着稀奇,笑了两声。
“哦,本王方才听见住持身边两位弟子念叨他,不知都是何时来修行啊?”
徐漱元这半妖半人的血统之名传了十几年,回京后常藏身于庙内,寺庙众僧不曾有过异言,但朝堂上却不然,就连住持不多出门的人也有所耳闻。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道,没人规定妖不能修佛道,但入世之人目光难免要浅些,话本中的“箴言”总要比真正的箴言流传得广,也更深入人心。
所以二皇子殿下撞见一位妖就询问如此详细,或许是还未参透自己的道。
他血脉里的妖不复存在,心中的妖却日渐成长。
“应施主与我那两位弟子心性相似,走得近些,每月初一十五来时都要玩闹一会儿。”
哦,每月初一十五。
徐漱元闻言颔首,偏头朝那位应施主去的方向看了看,眸光亮了亮,不知在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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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今天给咱带了些什么?”清诚年纪不过十五,看见应秋满进门,当即撂了手里的木鱼,起身蹦跳着要朝应秋满跟前去,清和跟在他旁边咳了一声:“清诚,好好走路。”
“哎呀,师傅不在,这儿也没别人!”清诚虽嘴上说着,却也还是慢下了脚步。
应秋满见状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锦囊,分别朝两个小和尚递去。
“听说书的听来的,给你们做了两个,不到危急时刻千万不能打开。”应秋满学着那说书人的语气叮嘱道,唬得两位只听过讲经的小和尚惊奇起来。
“危急时刻?”清和歪头疑惑。
“那必定是师傅抽我背经的时候!”清诚笃定道。
三人笑着,一同去了斋堂用膳,而后各回各的去处继续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