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迹和宋清一的声音近乎同时响起,宋清一看着闻迹:“你是ALPHA,怎么面对那样的信息素?”
闻迹喉头微动:“我和他们不一样,你没有谈判经验,不能拿双方的性命冒险。”
“宋清一去。”两人转身看到了在现场指挥的韩局,他面上柔和不再,面对闻迹厉声道,“这是命令。”
当翟秋他们赶到第四教学楼下时,只看到闻迹耳边带着通讯器,脸色沉得像是堵了三年的臭水沟。
……
宋清一爬到六楼的时候就开始扶着墙壁大喘气,但是一旦想到上面有个坐在天台边的孩子,又攀着扶手继续往前走。
天台上空无一人,然而楼梯间却站满了穿着厚重防护服的执法队队员,他们看到宋清一独身前来,既没有佩戴口罩,也没有带护目镜,惊讶还是从防护服中透了出来。
宋清一顾不上面对这些各色的目光,他扶着天台的门大喘着气,将额边的汗水擦去,大概一分钟之后,还没喘匀气息的宋清一推开了天台的门。
从初到第四教学楼宋清一就隐约闻到了一股杏仁奶的味道,此时推开门扉,这股味道扑面而来,甚至让就连没有腺体的他都觉得胸腔被狠狠压住。
“你不需要防护服吗?”
略带些沙哑的少年音从天台边缘传来,宋清一只能从霞光里看到他大致的轮廓。
他曾经见过今天这样的景色。
宋清一清了清嗓子:“我能过来吗?”
章若森反问:“你能过来吗?”
宋清一用一种毫无攻击性的姿态缓缓靠近章若森,一边问道:“你现在难受吗?”
章若森转头望向前方的朝霞,用一种很放松的姿势靠在护栏上:“你现在难受吗?”
宋清一摇头:“我不难受。”
章若森有些意外:“你是BETA?但是BETA应该也受不了这么高浓度的信息素。”
宋清一走到距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从这里他刚好能看清章若森脸上的戒备与迷茫:“我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但和别人闻到的都不一样。我闻到你的信息素味道是奶味的,但真实的应该是什么味道的?”
章若森的喉咙轻轻颤动,发出少年特有的低哑而又清朗的笑声:“你闻到的味道对于你就是真实的,别人的真实你其实没有必要去知道。”
通过这句话,宋清一意识到章若森远比别人以为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对于你来说,死亡是真实的还是不可触及的虚无?”
章若森沉吟片刻,脚轻轻晃动:“你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回答不了。”
宋清一换了一个说法:“你既然真实的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么又为什么要去触摸虚无的死亡。死亡并不等同于问题的终结,太阳依旧升起,生活依旧继续,那些本该由你亲手清扫的腐烂疮疤依旧存在。”
这一次章若森很久没有回答,轻轻晃动的脚也慢慢停了下来,宋清一又靠近了一步。
章若森垂头看着楼底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可是活着问题也永远不能解决,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人看见我。”
宋清一轻吸一口带着杏仁奶味道的空气,他决定与章若森以一种更加平等方式对话,缓声说道:“你介意我再过来一点吗,我听不清你的声音。”
见章若森没说话,宋清一缓缓往前一步,站在地面的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他们已经能够看到站在护栏内的宋清一。
“那些人怎么样了?”
宋清一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章若森说的事那些因为他而被信息素风暴波及的人,他轻轻抿唇:“你说没有人看见你,但是你看见了他们。还记得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吗?‘你只需要触摸你自己的真实,别人的真实你其实没有必要去知道。’”
章若森恍然看向宋清一,他想象中会听到如实的回答,亦或者高高在上的指责,然而这一句声音极浅、音调极平的话却让他瞬间就红了眼睛,他低喃道:“是啊,为什么他们看不见我,我却能看见他们……你说人在伤害同类的时候,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句话在宋清一听来,与求救声无异:“人类在伤害同类的时候眼睛被紧紧蒙住。用伤害他人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恐惧,这是懦弱者对自己的宽恕。”
章若森知道自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怔怔抚摸后颈滚烫刺痛的腺体,当他再次看向宋清一的时候,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正从他带笑的唇边滚落,他极度清醒且极度绝望:“呵,对自己的宽恕……人类无法决定自己的性别,所以命运要我放弃自己的未来与梦想,要我平白受到那么多委屈,只因为我是OMEGA,为什么偏偏我是OMEGA……”
宋清一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既不是BETA,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章若森见宋清一无法回答,转过的头压得更低,他轻轻摇晃脑袋,憋不住的绝望哭声落入通过宋清一的耳机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闻迹的手轻颤,消防队的气垫还没有准备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劝说陷入僵局时,宋清一的声音又从耳机中传来。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性别,没办法控制自己该去爱谁,社会在进步,却还不足以让人们收回对他指指点点的手,也没办法止住有心者满是毒刺的声音。他对这个对他充满恶意的世界很失望,但他能找到唯一一种报复世界的方式却是伤害自己。”
迎上章若森的目光,宋清一尽力想对他笑,唇边的弧度却过于苦涩:“在他挣扎的那段时间里我生了很严重的病,因此我错过了他的求救声。我到今天都在思考他说的那段话,一直在想如果还有机会和他再多说说话,我想对他说什么。”
今天的晚霞一如那日,章若森和杜默笙开始渐渐重叠。
“我想劝他,生活还是不错的,无论怎样我身为朋友都会帮助他,爱护他,与他一同面对质疑,一起度过难关,陪他在这条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道路上走下去。”
章若森的眼睛因眼泪而看不清宋清一的模样:“但是你来不及说这些了,他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
宋清一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从那以后我决定背负着他的那份失望一起活下去。”
章若森睁大了眼睛,当他用力拭去泪水时才发现宋清一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他脸上映着晚霞的光,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议,说的话却又那般带有力量。
“我满心愤怒,满身疲惫。我想要伺机报复。”
“报复谁?”
“冷漠的旁观者,刺人的言语,冰冷的法律,造成这个结果的一切。如果宣判语言无罪,那我就改变法律,如果道德说冷漠无罪,那我就改变社会。”
“你在骗我。”
宋清一垂眸,露出真实的笑意:“我没有骗你,虽然很微小,但我在用尽全力去做这件事。”
章若森缓缓从天台边起身,地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你成功了吗?”
“起码我踏出了第一步,也做好了惨败的准备。”
“即使这样也要去?”
“是的。”
两人隔着护栏相望,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宋清一甚至抬手就可以触摸到章若森。
章若森对活的渴望,宋清一给予了回应。
然而就在此时,楼下忽然传来愤怒的咆哮声:“你他妈就是废物,你以为……”
声音戛然而止,楼底失控的人已经被制服住。
宋清一睁大了眼睛,他看到章若森无意识坠下的眼泪,他的身体因痛苦而在颤抖,他好不容易捉到的光又从眼眸深处散去。
他说:“你看,人的顽劣并不会就此改变。我其实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脆弱,只是在某个时刻极度想要崩裂。”
当章若森向后倒的那瞬间,他极度痛苦却又感到解脱,他为自己的自私而羞赧,想最后再睁眼看看今天的晚霞。
当他睁眼看到宋清一跃过护栏向他而来的时候,骤然从黑暗里看到了光。
时空隧道的两端,那年宋清一没能握住的手,现在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