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在街上移动,无数银针从天上落下,每一根银针都想将这伞砸穿,可刚一碰到伞面就碎了。散落到四周,化为青石板路上的汩汩流水。
沈然之踏在积水之上,哒,哒,哒乍一听还以为走在水池里。
客栈内烛火幽昧,那处的光亮照刺向沈然之眼睛,微微的痛,他在客栈前驻足了良久,方才进去。
那客栈掌柜跟他打招呼,“欸,公子你回来了?同你一起的另一位公子方才还问我有没有看到你来着。”
“是么,”他笑了声,“那可叫他好找。”
“他这会儿定在房间里等着您回去呢。”
沈然之垂眸沉吟,随后上楼去了。
客栈掌柜见他不答自己的话,耸耸肩,“这人好生奇怪。”
沈然之推开房门,昏黄的光爬上他的衣摆。在门口顿了片刻,仿佛在畏惧着光的所在。
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走进去,关上了门。
“回来了?”顾鸩止道,“过来用晚膳。”
见他换了身衣服,出去时穿的还不是这件,回来时就换了另一件。
“不必了。”沈然之走到盆边盥洗。
顾鸩止在他侧方,靠着窗站着。烛火堪堪将沈然之映亮,照的他白皙的皮肤透出几抹寒意,就像是刚融化的冰川水。然而那片白却被几滴碍眼的红弄脏。
顾鸩止的目光落到他的侧颈,那里有几滴红在烛火中晃荡,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溅上去的。
他盯着那处看了许久。
“你…杀人了?”他疑惑。
沈然之手中动作停止,垂眸不语。他在帕子上擦了擦手随意的“嗯”了一声,听起来满不在乎。
说着转身就要走,顾鸩止上前一步,抓住了他冰凉的手,“欸,上哪去?”
沈然之转身,嗤笑一声,道:“怎么?要问我的责?还是说,你又打算用你那套‘宽恕’的说辞企图来感化我?洗洗睡罢。”
“放手。”
“沈然之。”顾鸩止轻声道。
“放手!”沈然之挣两下挣不开,动了怒。
顾鸩止心头一扯一扯的,手上依旧不放。
沈然之双目宛如一把刀,恨恨地道:“顾鸩止!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仁爱天下仁爱万物。你别妄想劝我变得跟你一样,这种事情我断断做不到!”
此言一出,沈然之才发觉自己言重了。
顾鸩止没想到头一次听沈然之叫他的名字,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然之拍开顾鸩止,带着怒火的眸子瞪着他。
“不是的。”
顾鸩止握紧沈然之险些挣脱的手,直直将人带进了怀里。沈然之被他按在怀里,本能的反抗。任他怎么挣扎,顾鸩止都没将人放开。
“你做什么?!”
顾鸩止不答。
挣扎许久未果后他放弃了,两眼空洞洞的望着摇曳的烛火。
待人冷静了些许,顾鸩止抬手抚摸上他的头发,柔声道:“让我抱抱你,好么?”
“不需要!”
“就…一会儿。”他一面帮怀中人顺顺气,一面说道。
房中瞬间静下来,良久没一再人说话。
沈然之内心虽是抗拒的,身子却像是违背内心般的放松下来。命运折磨他,带走他在这世间的牵挂,给他施加磨难,夺走一切。
却又留给他了一个拥抱。
顾鸩止见怀中人彻底冷静下来了,“且听我说一句话好么?”
沈然之没有做出反应,顾鸩止就当他是同意了,便道:“我没有想让你改变,你就做你自己就好。”
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去爱天下爱万物。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多爱爱你自己。”
爱自己?可笑,他还需要顾鸩止来教他怎么爱自己?
沈然之似乎从他话里听出了些弦外之音,猛然回神,“你知道了什么?!”
见他一激动,拥的更紧。
顾鸩止坦诚,“都知道了。”
“你查我?”沈然之双眸乱窜,难以置信。
“以后不会了。”他温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从他决定要查他的那一刻起,就等同于揭开他的伤口,如何能说不伤害。
然沈然之在恐惧中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隐藏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让别人知道了。他心里好矛盾、好乱,乱成了一汪汪被风拨动的江水,江面上的倒影被拨乱看不清。
顾鸩止知道沈然之并不信任他,只是一味地安抚。
而他这样做却换不来任何回报、任何结果。今日发生这情景,别的他不敢确定,但唯一敢确定的是:沈然之根本没有对他产生情愫。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只是一个过程,本来就没有结果。
他爱沈然之那是他的事,沈然之爱不爱他是沈然之的事。
夜渐深了,雨势也渐转小。
像是过了良久良久。
“然之,”顾鸩止忽然道,“别怕,有我陪着你。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他说这话时眉头紧锁,心里涌上一股热潮。
顾鸩止感觉怀中人彻底没了动静,垂眸一看,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浅浅笑着,尽量牵动胸脯,心道:方才还嘴硬说不需要,这会子睡得比谁都熟。
顾鸩止一把将人抱起,放到床榻上,褪去鞋袜,盖上被子。熄了灯,躺到他身侧,便睡下。
黑夜里,沈然之睁开眼睑。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承了顾鸩止的举动后便不知当如何婉拒了,索性用装睡来结束这一切。
他不知顾鸩止的为何说这些话,目的是什么,这种猜不透让他好没安全感。但既然害怕又为何让对方抱着自己呢?沈然之他不知道。
顾鸩止的那句“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让他既向往又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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