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鸩止派人将御书房内的书都搬出去曝晒,宫人们在何福的指挥下,有序进去,搬走书有序出去。
一宫人一次搬的书多了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路过何福时茶点将书倒在他的身上。
何福站在一旁吆喝着:“都小心些,小心些,这些书可不是给你们闹着玩的。”
这一幕正好被回来的顾鸩止撞见,他欲望绕过他,刚上前一步却被一枝伸出来的拂尘挡住了去路。
“走这边。”何福安排搬书的宫人。
顾鸩止欲往另一边走,却又被何福的拂尘拦住。
“看什么看,知道偷懒了?走这边。”
顾鸩止轻咳了一声,顺德这才转过身来作揖,恭敬道:“陛下回来了。”
“嗯,”顾鸩止一面往里走,一面道,“御书房里的书搬的怎么样了?”
何福欠身,“都搬得差不多了。”
书架空旷了不少,顾鸩止坐到了龙椅上,何福给他沏了一杯茶,他正好也渴了,喝了一口,道:“顺便把朕玉案上的这些书也搬出去晒晒。”
“是,奴才遵命。”
不对,顾鸩止起身去将压在玉案最下方的那几本野史闲谈类的画本子扯了出来,这些东西就不要拿出去曝晒了。
突然间那边传来“哐当”一声。
“发生了何事?”顾鸩止抬高声音问。
一宫女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是,是奴婢搬书时不小心将这盒子弄了下来。”
她的声音发着觳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陛下饶命。”
何福过去将盒子捡起来,双手呈到顾鸩止跟前。
这精致的小盒子的确是摔坏了一个角,顾鸩止打开来看,可是里面的那根银白色的琴弦却静静的躺着。
何福用指着她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奴,奴婢……”
“无碍,你走吧。”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她起身抹去眼角的泪水,恭敬退下。
只要里面的琴弦还好好的,盒子摔的七零八碎也无所谓。
当初与沈然之共抚琴之时,琴弦莫名其妙断了,沈然之给他了一根新的,让他记得把弦续上,只是在那之前顾鸩止就已经派人去将琴弦续弦好了,他没能及时用上沈然之给他的这根琴弦。
弦之匝匝,系不住随时光而变动的意志,却能圈住随意志而迁动的心。
顾鸩止走到他那张琴前,轻抚着上方的琴弦,又垂眸瞧着手中的之物,他总得把这根琴弦给用上。
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了“文王吊子添文弦,武王伐纣添武弦”的典故,自己是否也能添一根弦呢?
顾鸩止坐到一旁,神色凝重,指尖微微颤抖,专注地将那根与之格格不入的银色琴弦安置于琴上,动作缓慢而虔诚。
琴弦上好后,又轻轻拨动了下。
若是沈然之看见了的话,他当如何与他解释?
近几日顾鸩止一有空便会在御花园里焚香抚琴,只是他依旧拨动的还是宫、商、角、徵、羽、文、武这七根琴弦,自己自己添上的那一根却不曾碰过。
历来古琴琴弦只有七根,他这张琴上多了的这根琴弦大概只能当做装饰物。
他总是希望沈然之能路过此处,上前来与自己共抚琴、领琴音之妙,但他连他的影都没见到。他也不去找他,也没有正面去问他的情况,只是心里婴意着,私底下派人打探。
那日在宫门口迎接原来的昭庆公主时,顾鸩止才得以见到沈然之一面。
他瞧着他,神色要比在江南的时候恢复了些许,便没那么心觉愁忧了。
京城的秋意正浓,秋叶如丹,银杏流金。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轮碾压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音。在离顾鸩止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夫下来搬脚凳,车门开顾宴宁移步下来。
她穿着柳青色杭绸缎子月华裙,裙摆有珍珠点缀,头发高盘成了双刀髻,两端插着一对精致的金钗,坠有圆润的珍珠流苏,手中持着一把象征性的小团扇,在秋天里就像是一抹盎然的新绿。
她挥了挥手中的扇子,摇摇晃晃而来,笑道:“皇兄,你近来可好?”
“朕一切都好,”顾鸩止失笑,“你这次总算是没有冒冒失失的了。”
顾宴宁只是进宫来小住一段时间,并非什么大事,更没有浓重的君臣都到场的欢迎仪式,只有顾正止带着沈然之和一众宫人来迎接。
顾宴宁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一旁的沈然之,她也知道对方是先帝指婚给顾鸩止的,想着他们两人的关系必定不怎么好,碍着这层关系不知如何与对方搭话,但出于礼节,她又得唤人。
“这位是,沈……公子?”
她见沈然之不答话,怀疑自己犯了误,直到闻见顾鸩止低笑了一声,方才定下心来。
“这样称呼……对么?”
沈然之倏然轻笑道:“公主随意便好。”
方才那停下的马车轮再次滚动起来。
顾鸩止:“马车里还有人?”
顾宴宁神秘一笑,道:“忘了告诉你,猜猜这次谁也来了?”
“这着实难猜。”
话罢,马车停了下来,亦是从里面走出来了个美人,穿着鎏金绣鸟织锦袍,青银相间的发丝盘成繁复发髻,头上戴着的发誓相比顾宴宁显得落了风尘,却也难以掩盖住她的雍容。
那人是大长公主,顾熙颖。
顾鸩止微微一愣,看向一旁挂着假笑没有任何反应的沈然之。
她款步上前来,先是要行礼,顾鸩止双手扶着她,“姑母一路舟车劳顿,不必多礼。”
“姑母这次来……”
顾熙颖抓着顾鸩止的手臂,柔声道:“快让本宫瞧瞧,三年没见,皇帝都长这么高了。”
顾宴宁玩笑道:“是姑母你缩水了。”
“是姑母老了。”
顾鸩止虽说是后来才确认的是皇帝的儿子,她们也从未另眼看过他,只当他一直都是自家人。
难得相见的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挽着便离开了。
沈然之望着他们不免生出来些许歆羡之意,又叹了口气。
顾鸩止回头去看,却见沈然之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