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贤松轻笑一声,“明先生当真聪慧过人,这一步老朽完全没有预料到。”
“只可惜——”贤松的声音停滞,他转手执黑棋将部分白棋最后的生还空间堵住,“还差了点。”
明忆鸿的神色未变,他对贤松暗地里的挑衅充耳不闻。
几个时辰下来,日光逐渐隐进云层,仙雾越聚越多,将二人所在的水榭包裹起来。
贤松头顶的汗水滴落在手背上,他的双眼不断扫视棋局,眼中的慌乱完全遮掩不住。
他错愕地抬头看向稳坐不动的人,“死局......”
这盘棋局看似黑棋占上风,实则这只是白棋特意制造的假象,等狂妄自大的黑棋反应过来时,他无论走哪一步,都是画地为牢。
“明先生,这棋局老朽研究千年,竟没想到被你破除了......实在佩服。”贤松说最后一句话时,眼底闪过几分杀意。
明忆鸿用灵力将棋局复原,他拖动黑棋盒同对方交换,旋即又抬手示意对方先出棋。
无形的压迫管周旋于棋局之间,贤松的动作越是慌乱,消失的白棋就越多。
终于在某一刻,贤松彻底本性暴露,他猛地掀翻棋盘,无数白棋黑棋纷纷落尽身旁的湖水中。
“够了!”贤松站起身,他怒指着明忆鸿说:“你再厉害又能如何,现在你同我消耗的时间越长,那个人死的就越痛苦。”
明忆鸿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说别的,他只是淡定从容地拿起手边的茶水,浅浅喝几口。
贤松恍惚着摇晃两下,随即收敛起神色,“其实你从我们最初见面时,就有所察觉了,对么?”
这次明忆鸿才点点头,以示回应。
顷刻间,贤松大笑起来,“你知道又能如何,那个灭世之人不还是中了我的计?那晚他被吸进禁灵盒后,早就已经显现原型,他现在估计正在被杀神和众人讨伐吧?”
话音刚落,明忆鸿不轻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盏,用冷漠的眸光望向对方。
“老朽作为仙界至尊,替天行道,围杀灭世之人,你应该感到高兴。”贤松转过身,不远处的天边传来剧烈的响动,对方刚往前几步,又停滞动作说:“老朽不仅是仙界的尊者,更是启明的主人!”
眼前人挥动拂尘,把灵力传向刚刚发生剧动的位置,转眼间,镇安杀神显现于半空,对方浑身染血,掐着永生念的手势不变。
“你怎么回来了?”贤松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坐在原位的人完全没有要转头去看的意思。
明忆鸿时刻注视贤松表情的变化,并用灵力感知周围的所有情况。
就在太阳刺破云间的瞬间,二人的头顶被黑影笼罩,来者化作金光,刺穿杀神躯体的同时,又向贤松俯冲而来。
奈何对方的速度过快,让贤松完全来不及御势。
被冲撞出湖泊之外的人似乎已经没有生息,久久没有发出动静,但立在仙阶上的金发男人背对着明忆鸿。
等他转过身时,明忆鸿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紧紧抱住。
“阿忆,血会沾到你的衣服上。”萧霖秋虽是这么说,可他并没有推开对方。
明忆鸿缓缓抬起头,其声音回荡在脑海中,[十九,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现在萧霖秋的长相和之前截然不同,他有双明澈的碧眼,一头金色的发丝,这和扶光的本相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被打飞的贤松不知何时凌驾于高空,他手中的拂尘化作蜿蜒水流,朝二人的方向劈来。
立在原地的两人默契跳跃开,分散在贤松的两方。
萧霖秋让金光萦绕于身侧,明忆鸿则握住出鞘的莫离剑,同贤松对峙。
“你们就算毁掉老朽和老朽制造出来的杀神,也救不了危在旦夕的启明!”
贤松转眼望向石涧峰,最高处的尖端开始汇聚灵力,打向苍穹之上,天上地下不停震颤,乌云密集起来,日光就像被冻住般。
萧霖秋死死盯着对方,“你知道自己为何比不上莠么?因为你沉不住气,比他自大。”
眼前那个披头散发的人不再流出任何情感,他沉声说:“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你是灭世者的事实!老朽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那些都是你捏造的谣言!”
萧霖秋说完,便负手用金光化出万千箭雨,向贤松刺去。
作势要逃离的人被明忆鸿以极快的速度刺穿背脊,控制在半空,等箭雨向他扎来时,血水四溅,染红了下方清澈的湖泊。
“你当初屠杀幻灵族,不惜一切代价去把我逼至绝境,什么替天行道,都是你掩人耳目的谎言。”萧霖秋不断朝遍体鳞伤的人靠近,他释放的灵力却无休止。
“幻灵族隐居多年,没有伤害任何人,可你的眼里为何容不下他们?”
一声声质问,夹杂着他这些年的恨与泪。
“那又如何?我仙界才是天下大道之首,老朽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仙界!”
“自负。”
萧霖秋脱口而出,旋即他挥手扫出金光,任由贤松如何抵抗,其终究占据下风。
最终贤松退无可退,他被迫将身体抵在石雕上,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只听他又继续喃喃道:“不应该啊......你现在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了,记忆也恢复了......那为什么你还没有被心中恨吞噬?”
“你说的恨是什么?”萧霖秋不紧不慢地俯身,“是失去族人的恨,还是被千夫指的恨......抑或是失守过往之恨?”
贤松的眼神愈发惊恐,萧霖秋身上似乎镇压有七尊阎魔,无形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
“可那些恨,我早就被我所接受......当初那些比痛苦最先降临的莫名的恨,让我百般苦恼,没有记忆承载的恨,更像是吞噬人心的无底洞——这些年我的记忆断断续续,等它们一一恢复时,我心中没由来的恨意,方有所对照。”萧霖秋坦然道。
眼见贤松似乎还要说什么,明忆鸿完全不给他机会,随着一道猛烈的剑气刮来,靠在巨石上的人瞬间粉碎成渣滓。
萧霖秋转手看向立在身后的人,“阿忆,你生气了?”
[之前发生过什么?]明忆鸿反问道。
闻声,萧霖秋缓缓说:“那天我在禁灵盒中恢复记忆,等我出来时,连容貌也变成了扶光的模样,想来贤松就是想凭借盒子,让我因恨生灭,但他不知道因为有你在,我的心智不会受到破坏。”
[我没问这个。]明忆鸿的语气略显急促,他抓住萧霖秋的手腕,补充道:[你方才说,你早就接受过没由来的恨意,那究竟是何时发生的?]
萧霖秋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这都不重要,事情都已过去,我们没必要再追究。”
[十九,你不该瞒着我。]
“好,我说。”萧霖秋终是拗不过对方,他淡然开口道:“还记得你我在妖界林间的初遇么?就是那个时候,你刺过我一剑,我昏迷时身体异常沉重,然后那些恨意就像波涛的河水,向我涌来,当时我内心的痛苦......不对,是我只能感受到黑暗和绝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比山还要重的恨意......但我挺过来了。”
他的尾音刚落下,对方便迅速扑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对不起。]
“阿忆,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没有错,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萧霖秋回抱住对方。
与此同时,天边的光亮还在不停延伸,但在须臾间,两道粉光划破天际,打断光亮的同时,降下无数光团,地面经粉光的点缀,万千花朵绽放出来。
寒意被春风驱散,暖阳再现于世间,而立在天空散发粉光的两个人,一个是花溪舟,另一个则是春山客——穗。
等二人驱散伊始的寒冬,朝萧霖秋他们飞来时,最先听见的是花溪舟的呼喊声,“萧兄——不好了,贤松还有后手,仙界已经被他培养的五万仙兵包围了!”
花溪舟落地后,又忙不迭说:“镜禾和希羽已经去疏散普通仙使了,你们也赶紧离开。”
跟在她身侧的穗依旧保持笑容,她拉住花溪舟的肩膀,轻轻说:“亲爱的,别怕呀,还有我在。”
“姐姐——”花溪舟忍不住叹口气。
这时,明忆鸿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这五万仙兵若是仙界开战,时间一长,下方的人界必定受灾。]
此话一出,萧霖秋和明忆鸿仅相视一眼,接下来的行动皆在不言之中。
“小舟,你也去疏散仙使,剩下的交给我们。”
萧霖秋他们离开之际,留在原地的花溪舟喊道:“萧兄,你不能去啊,你的模样若是被人看见,只会遭受到无尽的讨伐!”
金发绿眼,早已成为天下人不可言说的晦气之物,因为当初贤松散播的谣言已经人尽皆知,就算这是假的,但也没有人愿意寻找真相,毕竟于普通人而言,唯有活着并且远离灭世者,才是正道。
至于贤松培养的五万仙兵可以说是死士,他们训练有素、灵力强悍,可以说是不同批次试炼者中的佼佼者。
如今灭世之人已经出现,他们心中所谓的正义,只会化作源源不断的动力与憎恨,或许当灭世者被杀死的那一刻,他们将会成为被天下人赞扬的英雄。
萧霖秋和明忆鸿互相托付后背,明忆鸿撕下身上的布料,将其缠绕在握住剑柄的手上,唯有这样,无论他受多重的伤,剑也不会离手。
[速战速决。]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当他们俯身往前释放灵力时,把他们包围的仙兵高呼道:“杀了他们,我们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战事开启,金光银光交织着,穿梭于仙兵中央。
萧霖秋仅需挥手,右侧的大片仙兵便迅速殒命,他在脑海中不断唤醒沉睡的扶光,等对方接受他的回应时,他毫不犹豫道:“借我灭的力量。”
[不可,子会堕暗成邪。]
“少废话!”
扶光试图迂回说:[几年前的建德之战,余问子要生还是灭,子毫不犹豫选择灭,可就算你借此除掉傀儡士兵,但灭的根芽已经在子的心底萌生,若这次还是灭,不管望舒在与不在,子都会沦为邪物。]
“别让我说第二遍。”萧霖秋几乎是用威胁的语气。
而扶光也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萧霖秋,若是萧霖秋心有抹杀之意,他的神魂定然会消散于天地。
[好。]
扶光的声音刚消失,萧霖秋便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暴涨,这股气压已经威胁到仙界的各个角落,仿佛灾星灭世之人已经被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了。
萧霖秋缓缓睁开双眼,他低头看向明亮的金光,“我的力量,唯有我能支配所用之法!”
苍穹与金光交相辉映,他以极快的速度杀掉包围他的仙兵,然后又在明忆鸿的帮助下,飞至人所不能到达的极限,旋即晕开体内的力量,向四周发散。
随着仙兵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战役也就告捷,但不知为何,萧霖秋仍然不能停止释放灵力,眼见蔓延的金光即将威胁到人界。
一道从未出现过的,但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萧霖秋!”
刹那间,萧霖秋不惜自毁灵力,让灭之力立刻收束住。
他失去力量后,便坠落在地,但他身上散发出的灵力,让周围的草木悉数枯萎、死去。
疼痛感充斥全身,好在他的意识得以保全,他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刚才是谁发出的声音。
模糊间,他似乎听到了咒骂声,还有夹杂其中的阻拦声,“你不能过去,围绕在他身边散发的灵力会让你承受不住的!”
在萧霖秋即将昏迷之际,一个温暖的拥抱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抬眼看向抱住自己的人,对方的脸竟不知何时完全被黑痕覆盖完全,只见对方艰难启唇说:“......十九。”
一时之间,泪水模糊萧霖秋的视线,他茫然无措地看向明忆鸿,“阿忆......你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