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身着绯色常服,圆领大袖,腰间束革带,左侧佩银鱼袋,右侧墨色锦绶与青白玉佩同悬,风雅又威严。
天子登基,心怀大志,格外重视农桑田亩,顾泽同一众户赋同僚商讨限田均税已经月余,又逢今日天子请他们入宫奏对,他往前并无此等机会,因此格外经心,翻阅典籍,不敢有半分懈怠。
苦熬了几日,顾泽此时已是眼下乌青,但眸色奕奕,丝毫不见疲态。
徛之和盼之忙起身向顾泽行礼。
顾泽见二人乖顺,心下稍颐,但口中仍严厉:“徛之,你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
徛之垂了头,不敢答话。
他又对盼之道:“盼之,你是闺阁女儿家,去岁也已及笄,合该学着京城中的闺秀,规行矩步才是。怎么动不动便想着外出,当初实在不该将你送去司农寺。”
盼之嘟囔道:“去年春帮寺中制龙骨水车引水时,爹爹可不是这样说的。”
顾泽瞪了她一眼,但终于还是和缓了声音,往堂前崔潋身边坐下:“今时不同往日。”
身边小厮见状,忙上前替他去冠斟茶,侍候他坐定。
崔潋看了他一眼,低头饮茶,未出一言。
他又对盼之道:“你近些日子,便不要再去瑞圣园了。为父调任的旨意估计不日便要下,届时司农寺换了长官,你再往瑞圣园去,恐怕添麻烦旁人也不好意思说。”
他放下茶盏,又看了眼崔潋。
崔潋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方才同徛之、盼之说话时满面的笑意早已然敛去了。
顾泽沉吟了片刻,又道:“另一则,北边水患闹得厉害,我瞧这几日京城里多了些流民,恐怕剩余上京的灾民用不了多久便都要在京郊聚集了。外头怕是要乱一阵子,你总在城内外出入,更是危险。”
盼之见顾泽神色缓和,又笑着问道:“爹爹,大哥来信说要回来。待大哥回来,我想请大哥带我去儋州……”
顾泽方才入府时便听盼之在说这些,不待她话毕,立时呵道:“闭嘴!”
盼之甚少受斥,笑意凝在脸上,一时颇有些慌乱。
顾泽继续道:“妇德尚柔,内外有别。家中已然不似清贵大族,以妇事约束于你,要你无故不出中门,你便更该体恤家中的用心,贞柔谦卑才是。况且你今年已经十六,婚事也不该再拖了,就此安下心来,好好学一学为妇的本分才是要紧事,可不要出了宅子,反丢了顾家的脸。”
徛之看了眼盼之,心中十分不忍,开口辩解道:“可是妹妹在司农寺中的钻研已然有所进展,估计不需多时,要有大成……”
顾泽见崔潋并不附声,儿女也颇为不忿,心下恼怒,疾言道:“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自古民多利器,国家滋昏,这样的奇技淫巧,咱们这样的读书人家,素来不该沾染!你们一个初入官场,一个待字闺中,惹上这样的麻烦事,岂不徒增口舌,白白耽误前程?”
徛之见顾泽动怒,噤了声不敢再说。
盼之眼中蓄了泪,仍倔强道:“丰穰当然重于奇巧之名。若能得知作物因果,因势利导,这才是真正的大道。我不要嫁人,更不要为嫁人丢弃本心!”
顾泽还要呵斥,原先一言不发的崔潋忽放下茶盏。
杯盏相撞,清脆作响。
堂中静了一瞬。
崔潋恍若未觉,起身笑着道:“你们爹爹累了几日,今日好容易忙完,你们偏又在这里烦他。”她替盼之拭去眼泪,“本朝可没有早早成婚的说法。既要成亲,自然要精心挑选,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最是急不得。没影的事,也轮不到你现在说不嫁。”
她转身对顾泽道:“你的调令还没出,也不过是些亲近的人知晓。盼之原本日日去司农寺,忽地不去了,岂不叫人起疑,若再节外生枝,更是麻烦。若说担心流民,多使几个家丁跟着便是。至于什么儋州不儋州的,等律之回来,也听听他做大哥的说法。”
顾泽见崔潋开口,犹豫了一番,到底没有再驳。
崔潋又道:“况且,也不能当真不出门。盼之收了谢国公家二公子的邀贴,说是下旬有雅集,邀盼之同去呢。”
顾泽拧眉想了想,问道:“可是太宗孝昭皇后的母家王国公府办的那场?”
崔潋看盼之鼓着脸,还是不大愿意接话的样子,只得替她道:“应当是,说是谢公子舅舅家。他们这些人,沾亲带故的,实在分不清楚。”
朝中勋贵姻亲往来,盘根错节。
自崔潋起身,顾泽脸上的怒容早散了大半,如今闻言,面色更是和缓。
盼之今年已经十六,出落得越发清秀灵动。他看了眼盼之,又向崔潋道:“听说是特意为陈、谢两位公府家的公子小姐办的宴席,遍邀京城名门,盼之去瞧瞧也是好的。”
崔潋点头,方才温声道:“你们两个,快去收拾一番,准备用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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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用得安静,各人满腹心思,谁也没多说一句。
星幕高启。
春末的微风拂面,格外和煦。
盼之临窗趴在案上,生了会闷气,正准备休息,忽听见窗前传来两声轻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