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库伯尔就这样从门前走远了。

卡林富商没有被发现。

什么差错也没发生。他安全了。

——果然，是因为准备够充足……

软皮鞋以及吹灭的蜡烛，救了我一命啊！

……——

然而卡林富商不敢得意或者松懈。也许，别的守卫会再度出现，只能趁这片刻的安宁，快点完成行动。

他抓起花瓶下的钥匙，打开书桌上锁的抽屉。

卡林富商拿出其中的册子本。他翻到最末一页，看见一页书签夹在那里，快被写满的册子本几乎纸页都散架了：

“马厩——启程：城郊的花园——城市——洛塔村——菲布里山——狞湖——

“——终点：树林。”

一连串的地名旁还标注着几行小字：

“鸠奈斯男爵

“马车：胡桃木车厢，紫色门帘”。

这正是鸠奈斯男爵的出行信息。卡林富商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也就是，停放马车的地方。

他以前也来这里租车过，对房间的布局十分熟悉。屋子中央摆放着六页屏风，作为隔断，避免来来往往的马车影响到客人。

当然，屏风上没有什么密码轮，也不存在精密的联动封锁装置。那句“愿你铭记终点，也悉数沿途的风景，终将一往无前”倒的确作为装饰出现在画屏上。没想到进入结界后，被巧妙地转化成了一句提示语。

卡林富商拉开屏风，看到墙壁前整整齐齐停着八座马车车厢。

对侧墙面还修筑着一条通道，用来将马车拉到屋外，在空地里套上马儿。通道旁贴着一张告示：

“马车通行。

“凌晨四点开启。”

卡林富商不禁吸了口气：也就是说，如果有客人在凌晨出行，车夫会来这间屋子取车、做准备。在那之前，他必须完成所有的动作，清理痕迹并且离开。

他看了眼随身的怀表：夜里两点。时间足够，但不能拖延。

卡林富商来到墙边，找出鸠奈斯男爵的胡桃木马车，弯腰在一侧车轮旁蹲下。

他预想的是，在车轴锯开一道口子，并锯断几根辐条，这样马车会在前行的过程中，因为持续受力不均而损坏，最终停在路上无法前行。

由此达到拖延行程的目的。

这种损坏方式并不剧烈，不会造成车辆散架或乘客受伤。

受损的情况下，马车大约会在距此八十英里的地方坏掉，位于洛塔村和菲布里山交界。附近有几家旅店，车上的人也能暂时找到安顿。

——也算把牺牲降到最小吧……后续找个理由，给马场捐一笔钱——

卡林富商拿出锯子，依靠多年的手感娴熟地锯开辐条。并且根据胡桃木的硬度，拿捏着磨损车轴的深浅。

锯齿之下，木屑像烟雾一样喷薄着。他很小心地将碎屑一点点聚拢，用随身的手绢包起来。忽然，这种谨小慎微、急于销毁证据的心情，让卡林富商再一次感到慌乱，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下来：

——说到底，还是为非作歹的事情啊……

我算是没有退路了吧——

他想到鸠奈斯男爵打骂小孩子的模样。

当时，男爵站在一辆马车前，抬起腿，狠狠踹在那个孩子的手臂上。

他是在检查马车时看到这一幕的，事情就发生在卡林富商的马车队里。瞬息而过的一瞥间，甚至无法分清，男爵究竟是踹向那个孩子，还是踹向倚放在马车旁的竹木样品。

卡林富商只是看见，那孩子无助地倒在一片竹子里，因为巨大的力道，止不住地向旁边滚了滚。

而男爵站在他面前，冷冷俯视着，似乎对殴打孩童的行径没有任何忌惮。

甚至，他根本不像在殴打一个同类。连那种本能的心悸，和躲闪，都感受不到。

仿佛他眼里看到的不是人类，完全像在殴打一个死物。

就连男爵自己也是这样说的。他的嘴里咒骂着：

“该死的竹子……

“如果竹子能下地狱，真希望被恶魔之火烧成灰……”

随后，鸠奈斯男爵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卡林富商错愕得站在原地。等回过神来，那个孩子不见了。不知是躲藏在什么地方，还是起身跑回了庄园。

他难以确定，上述情景是真的发生，还是由自己臆想出的幻境。

——怎么可能……鸠奈斯一向恪守贵族的风度，没有过什么暴力举动，似乎只是个想重振家族的古板之人啊！——

卡林富商久久无法回神。然而他因为生意缠身，很快，又被管家叫去处理一笔新买卖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这段回忆的闪现中恍恍惚惚度过。偶尔几次，也见到鸠奈斯男爵和那个孩子，男爵似乎对后者露出一种视而不见、像避开某种恶心物品的眼神。

卡林富商想单独找到那孩子，却一直没有时机。

——不会被男爵打伤了，困在庄园不许放出来吧？！

天哪，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前去林场、不能让他接近其他的孩子们！——

他胡思乱想着，到最后，发展到决定破坏马车、阻碍男爵旅程的地步。

——趁他出行在外，我也能调查清楚那个孩子的事……

只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场景，就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真不符合商人应有的警惕啊……——

卡林富商摇了摇头，努力将思绪集中在手里的木工上。

他将车轴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锯开，并且将锯口控制到最小，让车夫不会注意到端倪。处理好车轴，卡林富商紧接着锯开辐条，而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怪声忽然在房间中响起。

“哇……呜呜，呜……

“啪、啪嗒……”

卡林富商猛一个寒噤，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谁？！什么人？

“什么东西？！”

他四下环顾，到处一片平静，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物品移动或发出声响。

可是，那呜呜的哭泣，还有轻微的拍打声，全都微弱而真切地回荡在墙壁间。

“怎、怎么回事……像小孩子在哭？

“我果然产生幻觉了吗……”

尽管充满怀疑，卡林富商却立刻站起来，似乎因为“小孩子”的意象感到十分焦虑。

哭声是从对侧的墙壁传来的。卡林富商抬头望去，看见墙上有一座壁炉，心里顿时“咯噔”猛跳了一下：

——难道哪个贪玩的孩子跑进炉子，卡在烟囱出不来了吗……

他飞快走过去，拍打着炉子台面，大声说：

“喂，是在壁炉里吗？

“没受伤吧？”

然而没有回应。卡林富商顿了顿，钻进炉膛，用手四处拨弄起来。

——冷冰冰的，不像有人待过的样子……——他将头探入烟囱，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扭曲的、梳着精致小胡子的脸赫然出现在黑暗里，脸颊一侧还鼓起一个巨大的银色圆球。

“哇啊啊啊啊那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啊！！

“竟然有如此精美的胡子——等等，那不是我自己的胡子吗？

“难道烟囱里放着一面镜子？……”

卡林富商瘫坐在地。他伸手摸进烟囱，“咣当”一声，竟从烟道里取出了一个汤锅。

“居然还粘着两颗豌豆，是今天刚刚用过吗？

“以前听说过，这屋里的壁炉只能用来取暖啊，

“没想到贪吃的工人们，却私下用炉子煮汤烧饭……”

卡林富商嘴角抽了抽，将汤锅塞回了烟囱里。

可是，如果壁炉里没有人，哭声又是从哪里响起的呢？卡林富商分明感到声音就是这里传出的。

——在附近的地方吗？似乎来自地下？——

他在壁炉周围寻找着，忽然，发现地面上有一块木板凸起来。

比周围地板高出了半英寸，按上去还会轻轻晃动。

换做平常，卡林富商大概不会注意这个细节。他抠了抠木板边缘，刹那间，竟一用力将整块地板掀了起来。

“地窖、是一座地窖！”

卡林富商震惊地注视着地下。黑暗的地窖中存放着一只水罐，更重要的是，方才那阵呜咽，那虚弱的拍打，似乎在这一刻更加明显起来。

有什么人被困在地窖了吗？！

卡林富商心里一颤。他看了眼手里的工具：锉刀、锯子，或许能派上用场，于是扶着边缘跳进四英尺高的地下。

储水罐旁，一盒火柴躺在地上，似乎是工人们遗落或储藏的。但卡林富商自己也带着火柴和照明的蜡烛，此刻无暇注意这个细节。他看到地窖四面封着木板，于是伸手拍打，发现其中一面的背后竟然是空的。——难道就在这后面？！——卡林富商立刻抄起锯子戳破了木板，一边拉锯一边骇然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