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鸣风默了默,道:“席鸣风没有路了。”
“有的,”孟涣极少这样严肃:“大理寺卿是你表兄,你不是无路可走。”
“公子,”席鸣风无奈:“您又忘了。沈大人是何风霁的表兄,不能是席鸣风的表兄。”
孟涣有些难受:“何家的名誉就这样重要么?”
“重于何风霁和席鸣风的性命。”
席鸣风走过几步,又被身后人叫住。
他停下,调整表情,回头还是面带笑意:“公子,您是心善之人,更是聪慧之人,当知于鸣风而言这个结局,再好不过。”
孟涣沉默与他对视,许久:“我只是想说,紫灵糕还有几块,我吃不下了,你要不要再吃些,或者,我请你吃饭?”
席鸣风笑得眼睛都弯起:“公子,我不吃了,”他想了一下,又道:“若鸣风多吃两块紫灵糕,公子可否发善心最后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席鸣风将腰间暖玉取下,在孟涣沉下的瞳孔中伸出手,面不改色:“这暖玉,您可否让人送去杨府——就是杨繁之大人的府邸,并且,替鸣风保守秘密。”
孟涣垂下视线:“我不心善。”
席鸣风扬唇,立如风前玉树,将暖玉放在孟涣身旁,他道:“多谢公子。”
人离开了,孟涣手触到暖玉,手指紧了紧,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席鸣风有句话说得挺对,如今的京城,还是太冷了些。
今日有个好天气,阳光洒下金色的光斑,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席鸣风走在阳光下。
砸了琴,换了衣,一身污泥还在。若是下一场雨就好了,他想,能把一切都洗干净。
抬起头,云也散了,他笑了一下,没关系,他运气向来不太好。
席鸣风一生遇上过许多贵人,本觉得临走前能把一切还清,可到底,暖玉还回去也只剩下半块;最后还是欠了公子的情……以及,欠了一个小姑娘好多钱。
人间走一遭,总会有所亏欠,他还不了,只能祝他们一生顺遂,岁岁无忧。
今年的四月好冷,远不如去年四月暖和,席鸣风将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藏在袖下,坚定地继续走。
*
蔷薇凋零了。
沐雯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如今是蔷薇刚开花的时候,”沐雯扶着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怎么会梦见蔷薇凋谢。”
“姑娘,您又做噩梦了?”秋草望着她,担心道。
沐雯摇头:“不算噩梦。”又不是人入梦,顶多有些莫名其妙,算什么噩梦。她倒了杯茶,小口喝着平复心情。
秋草走近,听了沐雯的话也没放松:“姑娘您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多梦易醒,不如寻个医师过来瞧瞧?”
沐雯摆摆手拒绝:“老毛病了,不用看。”
故人入梦,确实是老毛病,只不过是这几日来得格外频繁而已,算来好像就是和沈香绫去采晨露那日之后开始的。
每日一闭眼迎接她的就是某人的眼泪和一堆回忆,言语拉扯一晚上,睡觉比不睡都累。
方才只是梦见蔷薇花,沐雯想,竟然算是她几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秋草嘟囔:“您何时有这种老毛病?”
姑娘这段时日起床总是恍恍惚惚好一阵,她还有几次听见姑娘在说呓语。
有一次姑娘说梦话大声了些,她甚至听清了一句,大概是“我可以不只喜欢一种花”,她没听懂,喜欢几种花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姑娘醒来后心情就不太好。
如今姑娘就好似有些低落,秋草望着她:“姑娘,您今日不出门吗?”
前几日姑娘醒来后再不高兴,午时出门时都会好很多,回来后心情就更好了。今日姑娘却没要出去的意思,都申时了。
沐雯再倒杯茶,仿佛缓了过来:“我倒想去,但今天又给我放假了,”轻叹一口气,莫名怀疑:“别不是嫌我话太多了吧……”
秋草没听太懂,姑娘的话哪里多了?
*
杨繁之回府时天色不早了,本有些疲惫,案上显眼的玉匣让他凝眉:“这是什么?”
“官人,”他的妻子燕璃走过来,那是位婉约秀丽的女子,说话也轻柔:“方才有位公子过来,说捡到了块玉,来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杨繁之想不起自己何时掉过东西,将匣子打开来。
温润的玉石散发着暖意,杨繁之连忙将暖玉拿出,这块玉的侧边有个极小的印记,正是杨家的标识。
“风霁……”杨繁之愣了一下,急切地问:“来人是不是生得一副出尘似仙的好容貌?”
难得见官人显出焦急姿态,燕璃愣了一下,想了想:那位公子倒确实是好相貌,但是若说是出尘似仙也……不太合适?
见到妻子的神情,杨繁之就猜到了,自嘲一笑:“也是,是不该是他,这么多年他若活着,怎么会不来……”
燕璃看一眼杨繁之,又看向他手中暖玉:“官人,这可是传说中的暖玉?”
“嗯,”杨繁之点头:“父亲曾侥幸寻得一整块暖玉,分成大小两块,皆刻有杨家标记。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这一块暖玉还能回来——不对,只剩下半块了。”杨繁之摩挲着手中暖玉,忽然手动作顿住,眸中染上了怅惘。
燕璃惊讶:“这暖玉怎会落入他人之手?官人方才说的‘风霁’,可是数年前何家的二郎君何风霁?”燕璃也是云山人,自然不会没听说过这位郎君。
“何杨两家有着几辈人的交情,当年何家遭灭门之难,只有风霁保住一条性命……”杨繁之垂目,那时他还不到十五岁,如今想起依旧胆寒。
“何二郎君还活着?”燕璃讶异。
“当时勉强活着。被沉下冰湖,寒毒深入骨髓,”杨繁之眼底是一片凉意:“无药可医。”
燕璃也是聪明的姑娘,很快反应过来:“所以这暖玉是……”
“是护住他命的东西。寒毒入骨者若无暖玉,就如同鱼没了水,”杨繁之将玉放回玉匣,平静下来:“也不知他是何时去的,应该,见到梦儿了吧。”
*
引香阁。
沈香绫盯着沙漏,神游天外。
师林安静站在一边,今日阁主不调香也不教徒弟,连带他也闲了下来。
终于,沈香绫起身,师林看着他:“阁主要去哪里?”
“回家吃饭。”
一路缓步而行,细风轻拂。
到一处偏僻宅院,沈香绫轻推开门。
老伯迎上来,一开口就是:“公子你可回来了!”
沈香绫进门,将帷帽摘下放一边,才转过视线,自然地问:“陈伯,怎么了?”
“唉,”陈老伯连连叹气:“这大人回来也不吃饭,就在屋前那台阶上喝酒……”
“喝酒?”沈香绫稍微抬了声音。
“是啊,瞧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事。对了二公子,你有没有听见外头那些传言啊,都说大人是那什么何家表郎君……”老伯像在说悄悄话,声音低下来,一副八卦的样子:“是真的假的啊?”
沈香绫默了一会儿:“真的吧。”
“那大人是什么表郎君的话,二公子你也是咯!”老伯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们一看就是贵人。”
沈香绫沉默着往院里走。
院中间的桌上饭菜比平日丰盛了些,就是没人动。
月色如水,清辉洒在地上,洒在人身上。
沈香绫看着坐在阶上的人,容色太冷,瞧着是一身寂寞。
旁边只有一坛酒——听陈伯的话他还以为是买了很多酒在买醉,现在看来……也还好?
“哥,”沈香绫走上前,俯身摸了一下青石板,很凉。
“如今天没热起来,晚上甚至还有点冷,坐这里太久,容易着凉,”沈香绫道。
沈清许抬眼看他,没应声。
“陈伯说你还没吃饭,”沈香绫接着道:“空着肚子喝酒也伤身,不然先起来吃饭?”
沈清许拿过酒坛,声音淡淡:“喜安,要喝酒吗?”
“我不喝酒,”沈香绫应声摇头:“酒喝多不好,哥,你也别喝太多,会难受的。”
“我要喝,”沈清许喝了口酒,嗓音比月光还凉:“特殊日子,总要有所表示。”
沈香绫静下来,看他又喝了两口,轻道:“我去给你做一碗醒酒汤,别真醉了。”
“喜安,”许是真喝多了,沈清许平日里只盛冰雪的一双眸子如今带了点难言的情绪:“什么都不问,没脾气说话轻,这是你的新招数?”
沈香绫步子顿了顿,仿佛是没听懂:“什么招数?”
沈清许将酒坛放下,抬起头,话中竟好像带了丝讽刺:“沈喜安,你的性子是这样的吗?”
“我都不知道我的性子该是什么样的了,”沈香绫转身,甚至没有情绪变化,看着沈清许的眼神还是温和的:“哥,你说我是什么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