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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极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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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滴血在纸上盘桓许久,将每一处都滋润后,于正中央凝聚。不一会儿,一棵嫩绿的芽从纸中平白无故地生长出来,慢慢地抽条长大,于枝叶尽处开了一朵花。

花瓣尖胜柳叶,淡色微微内卷,是真正的迷穀花。它的花蕊有一缕肉眼可见的光,照在了梧桐枝身上。

蓦地,梧桐枝上方出现一抹缩小了几倍的人影。颜渚就站在旁边,看到他的面容逐渐显现清晰,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

“阿入?”

“颜渚哥……”阿入仿佛明白了阿芎用的法子可以让自己显形,他忙朝她鞠了几躬说道:“谢谢。”

“不必。将你刚刚未讲完的故事说与极兽听吧。”

其实阿芎对于阿入的个人历史没有丝毫兴趣,对他这个人亦是。他能坐在梧桐树下守着“尸体”,必然知道颜渚所设的计策,也知道纸人来历,更知它与原来模样不符。

然而他在路上的时候,明知她带纸人来为的是个人利益,并没有将事情前因后果如实相告,只一味卖惨生怕透漏一点信息导致她犹豫不决、不为他报仇。

若不是与颜母达成了交易,阿入这般所作所为才真的会劝退她。

阿入将路上的前半段又讲了一遍,随后哑着嗓子接道:“爷爷拉黄包车时接了一个贵客,那人是三年前随着洋船来东吾的,算是外交的使臣,人们一般都称其为洋使。”

“洋使以爷爷拉车过于颠簸、存心陷害于他为由,命人将他的腿生生打断。好在颜渚哥救助及时,爷爷才不至于终身瘫在床上,只是每逢阴雨疼痛难止,平日里走路也不甚利索,丟去了黄包车的工作。”

颜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他,在他讲完这段难受得快要蜷缩起来魂影时,沉沉地开口道:“后面的我来说吧。”

“我得知这件事后想要伺机报复,在那洋鬼子一次下墓前,于墓道中设了阵。那几日恰巧下雨,道路泥泞,致使洋鬼子从封门一直摔到了墓门前,腿断了几节。”

“只是我……”颜渚似有点欲言又止,犹豫半天还是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早年学阵总爱炫耀,将阵石专门刻上自己的印记……师父说过我这个毛病但我从未改过。”

“那次布在墓道中的阵,我检查了几十次,唯独忘了阵石上的字。被洋鬼子身边的奸人拾到报了信……他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东吾颜家作对,只把这次灾祸全部归为人为,归到了阿入头上。”

“他被抓到一处秘密据点……我找不到,我动用所有的关系都找不到。有一天,我一晚上没睡,大早上打开门看到了阿入的尸体。”

“被折磨至死……”

“杀人是吧?吾找找是哪处机关……”极兽打了个哈欠,装都不装故意按了一处阿芎脚下密室的开门机关。

阿芎早知它会伺机报复,神情淡淡得,动作轻巧地跳开,还顺便拉了一把处在机关门边摇摇欲坠、还未从情绪中缓和的颜渚。

“啧,让吾得逞一次不行吗?”极兽不满地撇了一下嘴,不依不舍地将那处机关门合上。

相比颜渚和阿入的情绪难以稳定,阿芎和极兽两个生于乱世的魂对于各种各样的死亡司空见惯,神情没有多少动容。

而纸人更像是割舍了情感的魂,抱着手看了看缓缓合上的机关门,又瞧了瞧四壁的夜明珠,感叹一句:“小小墓室竟别有洞天!”

极兽听了这话哼了两声,骄傲地昂起头说道:“这可是堂堂征北将军陆钩之墓!乃周公亲传弟子小阿芎所修,本北海玄冰极兽镇守,自然得一个‘巧’字!”

阿芎没有理会它的吹嘘之词,反倒眼尖地看到了颜渚手中的那张纸,她当着他的面指了指那张纸问道:“还有吗?”

颜渚展开那张写满三种不同语言的纸,义愤填膺地解释道:“这类写满三国语言的纸,被洋鬼子称为‘证书’,与倒卖文物的凭证一个意思。”

“只不过寻常凭证会写明文物名字、价码与买卖人姓名。而洋鬼子的‘证书’只会写他对于文物的评价,这种‘证书’不下百份,东吾地区人尽皆知。”

“评得什么?”

“依主观喜好程度。”颜渚将这张纸翻了个面对着众人,讲道:“如此张评粉青釉游鱼纹葵花盏。”

“釉体细滑似女子肌肤,触之不离。游鱼纹手感温润、凹凸有形,再加上粉青釉那层雾蒙蒙的质感,如女子只着丝衣翩然起舞……然如此美物出自东吾之地,而非我圣国,掉价三成。”

“大致如此,恶心的词汇我就不译了。”

极兽听完后被这番言语恶心坏了,将脚跺了一下,震得整个墓室摇晃一分,怒道:“该杀!如此污秽之人尚存世间,实属大不幸!”

颜渚与阿入对视一眼,神情万分欣喜。他先向极兽行了一礼,越过它瞧了瞧后面的棺材,示意道:“可会惊扰亡人?”

阿芎先于极兽淡然回道:“无妨。空棺空墓而已……也就是衣冠冢。”

此言一出,除了极兽,剩下三个皆是一惊,喃喃道:“衣冠冢?”

“不然堂堂一国之将死后竟蜗居于这小小洼地吗?”极兽不满地哼了两声,随后看向阿芎,神情一瞬间变得惆怅又怀念。

“陆钩他……算是得偿所愿了吗?”

阿芎慢慢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他安然赴死。”

“好……他困在这一辈子,也该给自己找个好归宿。”

极兽垂着脑袋伤感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整个墓室又安静了下来,像是不曾来过人一样。它猛地抬头,看见阿芎立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那小男娃娃时不时瞥自己一眼。

它的情怀来得快去得也快,哼了两声表达不满,说道:“两个锯嘴葫芦!汝的那个能言会辩的小跟班呢?”

“小跟班?”阿芎对它说的话没有一点印象,闻言后怔了好大一会儿。

“就是那个喜欢扎小辫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吾想想。”

极兽沉吟了一会儿,陡然开口道:“她说她生于沄水之畔,一整个沄水流域就活下来她一个。她不想忘记故乡,就自名曰……”

“沄水。”

沄水?

阿芎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就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也不曾交集过一样干干净净。

极兽眯着眼睛扫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沄水小丫头与汝、与吾一同来东吾替陆钩修建衣冠冢。”

“她的故乡离此处不算远,按照云中的规矩,自然一道前来。汝当时还时不时与吾讲,她经历如此变革仍心存良善、乐观好施,再历练一番便收为徒,承周公之意。”

一起来修陆钩的墓……

不对,当年跟她一起来修墓的人,阿芎竟一个都想不起来。

不仅是修陆钩墓,就连修其他的墓时,一起同去的修陵人,她也忘了大半。

若是一个两个,可能是记忆有偏差。而如今,大多数都想不起来……那就是有问题了。

“小阿芎,你的逐思残缺不全。”极兽下了定论。

能出窍的灵体谓之魂,魂分三层,即立己、逐思和幽象。立己为存于世间之根本,魂离体后最先被蚕食立己。逐思包含生前各种思想记忆等,若逐思被蚕食殆尽,魂将忘却所有如灰尘般飘荡。

而魂被蚕食只余幽象时谓之鬼,幽象无是非对错、也无爱恨纠葛,会漫无目的地蚕食新离体的魂,使之成为同类,蚕食过多劣质逐思会变成恶鬼。

所以,阿芎之前感受到的不对劲,事实上是来源于储存记忆的逐思缺失所致。

她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叮嘱极兽道:“明日上午,不止洋使一人会来。记得放几个活口,他不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阿芎见极兽点了点头后,拿着那摞青白色的纸和梧桐枝转身欲走,阿入突然默默地开口道:“我要留下亲眼见洋使死无葬身之地。”

她闻言将梧桐枝放到了极兽的脚边,刚起身又听到颜渚说道:“我也留下。”

阿芎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梧桐枝又指了指肩头的纸人,说道:“他能,它也可以,你能不吃不喝不睡觉?”

“就算你能,此墓有自己的防御机关,你现在不走,等着与你口中的洋鬼子陪葬吧。”

“我……”

颜渚还欲再辩,突然看见面前的阿芎捏着肩头的纸人放在身前,伸手在它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然后,“啪”的一声。纸人的脑门和他的额头紧紧相贴。

“你若想看,它留下便是。”阿芎将纸人随手丢到极兽的背上,对极兽说道:“记得教它走水路。”

“没问题。”极兽乐呵地拱了一下背,把纸人弹起来一尺多高。

纸人边在空中挣扎边喊道:“没良心的哇啊啊啊……”

阿芎转过身就走,路过颜渚时微微停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走吧。”

颜渚静了一会儿,偏过头看了几眼玩得不亦乐乎的极兽、悲惨的纸人以及隐去魂影默不作声的阿入,转身看到阿芎一个个吹灭灯盏,跟着她的脚步迈出了墓门。

他离阿芎有一步之遥,墓道空空的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颜渚犹豫好久,最终在迈出黑漆漆的墓道之前开口。

“如果我要杀的是个好人,你也会遵守交易毫无犹豫地让极兽吃掉他吗?”

“极兽不吃生人、也不会吃生人魂,它只会吃幽象,也就是鬼。”

颜渚被她的回答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那我换个问法。”

“如果我要杀的是个好人,你会遵守交易杀了他吗?”

“会。”

毫不犹豫的回答。

就在颜渚快要被自己问的这个问题蠢笑之时,一步开外的阿芎脚步顿了一秒,悠悠地接着回答。

“但那之后,我会为他收敛尸骨,还君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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