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母半信半疑地撤了手,就见那张小纸人抱着阿芎出血的地方啃食,不一会儿便止住了血。
看到它心满意足地爬回了肩头,颜母的表情变了几变,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慢走。”
阿芎走出门准备下楼梯时,另一个房间传出来剧烈的争吵声音。她顿了一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府和贺府离得很近,但颜母还是找了佣人提灯为阿芎带路。幽幽的火光摇曳着,噼里啪啦的灯芯燃烧声音从灯里面传来。
若不是周围的建筑变了模样,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声音,真的很像是在云中,连远处飘渺的白烟都跟当年差不离。
等等……白烟?
因为颜府的人提前通知了贺府的管家,如今走到两府交界处,管家提着灯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阿芎几眼,笑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和颜府那个为阿芎带路的佣人招呼了几声,便让他回去了。管家看到阿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盯着远处的白烟发呆,解释道:“今日中元,府中不少人在烧纸。虽然路祭升起的白烟会呛到人,但是贺先生还是准许了。”
“那边烧纸的是董习,也就是今日随我们一道去李老家吊唁的,坐在车的副驾驶,总转着他手里的那颗珠子。董习是近一年招进来的,还有些身手功夫,所以随车一同去了城东。”
肩头的江海马不停蹄地将话翻译给阿芎,一旁的管家虽然才跟自家小姐相处不过几日,但已经适应了她的翻译机制,就提着灯立在原地慢慢地等。
阿芎闻言缓缓地点了几下头表示自己认识那位董习。
说来也巧,她之前不算是一个恋乡之人,每次出云中去往其他地方都比一直待在云中的心情要稍微好一点,尽管云中之外再无安宁之乡。
这番来到千年后,云中甚至已经成为古书上的潦草一笔,连一个记得它的人都没有,阿芎才真的察觉到了自己浓浓的思乡。
尤其是,云中也常常燃白烟祭奠先人。这个常常要比几乎所有地区的常常更频繁。
毕竟云中就是一座大型的墓葬,地下满是人、地上也是人,走两步就跟串了亲戚一般。
阿芎望着他从手边的竹筐里拿出一叠纸扔进了火里,问管家道:“他在祭谁?”
管家唉声叹气地说道:“他在祭一个朋友,去年春天死于冤灵之手,死状惊恐、肌肉抽搐,像是生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模样与之前死于冤灵之手的大差不差,所以董习对于长乐公主冤灵一直很反感。”
“他朋友开了一家石料厂,出事前后亏损厉害,他朋友死后一直是董习用自己的钱贴补石料厂。”
“只是同行中有一家在上头有人,最终董习还是撑不住石料厂天大的窟窿,欠了一屁股债。贺先生见他悲怜,便招进了府中。虽是佣人之名,却时常跟着贺先生出入。”
阿芎听了江海的转述后,抓住重点郑重地问道:“上头有人?是不是间接与谷本有关系?”
管家等江海翻译后,先是一愣,随后惊讶地说道:“小姐您怎么知道?”
“那家石料厂的主理人叫吴三华,两年因为偷工减料的问题被人举报,后来渐渐的就没有人去他家买石料了。去年警察署队长吴喜不知怎么攀上了占区里的三把手谷本先生,一个月之内连升几级坐上了警察署副署长的位置。”
“吴喜是吴三华的舅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前石料厂作假的事也被按了下来,石料厂的同行皆被吴喜带着警察署的人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搞破产了。”
“董习之前也一直认定他朋友的死与吴喜和吴三华脱不了干系,奈何他朋友死于冤灵之手,又没有任何证据将两者联系起来,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长串的话难为江海没有漏掉点什么重要的信息点,几乎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阿芎听完后站在原地没有说什么,直到董习将竹筐里的最后一叠纸扔进火里,她才慢慢地踱步上前。
阿芎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道:“你想报仇吗?告诉我吴三华在哪?”
听了江海的转述,刚抹掉一把泪的董习怔了一下。一旁的管家提着灯快步上前解释道:“小姐还不知道吴三华,就已经猜出了他和谷本有关。”
“你之前不是猜测吴喜和吴三华就是杀害你朋友的幕后凶手吗?不妨这次听听小姐的?”
董习听了这话后,悲伤的表情越发浓重起来。他从怀中拿出那颗珠子,眼中的哀鸣快要踊跃出来。
不过一会儿,他收敛那副脆弱的模样,眼神犀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恨不得将他们两个剥皮抽筋,自然日日关注吴喜吴三华叔侄。”
“他如今应该在城中的销金窟喝酒抱美人,我带你去。”
于是,阿芎连自己的房间还没回,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就跟着董习去了城中的舞厅。车上还是下午的四个人,老实巴交的司机、副驾驶转珠子的董习,后座的管家和她。
管家还没上车便一脸担忧地瞧着阿芎胳膊上的白色纱布,叮嘱说道:“小姐,一会儿你就不要冒险了,我找人将吴三华从房间里拉出来,保证悄无声息的。”
江海懒省事,直接在贯意里将这句话翻译给了阿芎,随后吐槽道:“管家也太小看你了吧……不对,也太小看我了!”
“我堂堂……”
阿芎忽视了江海的话,开口拒绝管家道:“不用,我自己来。”
江海的话不仅被打断,他还得把阿芎的话转述给管家,说完后两只手抱在胸前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管家纠结地欲言又止,只能坐了回去连叹好几口气。副驾驶的董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管家,转了两下珠子笑着说道:“怕什么?我死也不会让小姐死的。”
城中的舞厅虽比不上红色舞厅的繁华糜丽,但也算得上东吾城排行前几的销金窟。
现在已经上半夜,门口的车辆依然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司机找了好几圈,才在一条长街外的角落寻到停车的地方。
管家刚要开门下车,一旁阿芎伸手拦了一下,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副驾驶的董习,示意只有他们两个去便可以。
老管家脸都快皱成一朵花了,才在阿芎的注视下缓缓地坐了回去,立马开口问董习道:“拿枪了吗?”
董习吹了个口哨,刚想说一句洋文结果卡壳了,嘿嘿一笑在后腰拍了拍,保证道:“两把进口手枪,弹匣12枚,子弹已经填满,肯定可以带着小姐全身而退。”
管家懒得看他,叹了一口气朝他摆了摆手,最后嘱咐道:“不能让小姐受一点伤,不然小心贺先生回来找你事。”
董习边下车边应付了一句“知道”,他跑得快,绕到阿芎所在的车侧,将门打开后,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到她下了车,董习才直起身,将胳膊往外拐了拐。
阿芎扫了一眼,会意地将手放在他的臂弯处,挺直腰板、仰起头来,像模像样地跟着他一同进了舞厅。
东吾城中的舞厅没有拦人验身份的服务员,他们两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台前。台上有两三个女生在热舞,底下一桌连着一桌鱼龙混杂。
一个刚招呼完客人的服务员看到两个生面孔,立马拾起笑容迎了上来。他先是扫了一眼阿芎,见她穿的一般,想来只是一旁先生的陪衬,便堆起笑容对董习说道:“先生里面请,是想看舞蹈还是坐包厢?”
“最近上新了几款洋酒和美人,先生可有兴趣?可一起送到包厢里,绝对私密!”
董习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往人少的地方去。他将自己的胳膊从阿芎的手中抽开,对她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跟着服务员走到了角落里聊了起来。
不一会儿,服务员收了董习从怀里拿出来的一张小费,笑眯眯地弓腰点头,从柜台上取了一杯酒塞到董习的手中后朝她走了过来。
服务员的神色虽不如在董习面前那般谄媚,但好歹对她也算是和颜悦色。他挥了挥手,示意看起来穷酸的阿芎跟上。
一路上,服务员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对着身后的阿芎就是一顿输出:“你瞧瞧你,虽不说多么富贵,也算清丽,做什么不好非上赶着给有关系的人当情人。”
“不是我说,你找上的那位华先生,啧啧啧,一个月至少来十天,每天找的人都不同。你要是期望他包养你,尽早绝了这个念头,好好回去找个活干。”
一路上他都没有听到身后那个女人的声音,走在灯光昏暗的连廊上竟像是遇到鬼了一般安静。他咽了一下口水,快走了几步到了华先生的房间前,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颤抖着手去敲门。
“咚咚咚——”
敲门的回音在走廊里响起,服务员总感觉身边阴森森的,他无意识地抖了一下,壮着胆子朝自己的身后浅浅地探头看去。
视线正追随一角衣摆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吓得服务员扭头闭着眼就跑,离开的时候还撞了一下柱子。
“哪个孙子坏老子好事?!让我逮住非弄死你不可!”
阿芎听不懂吴三华的话,只能感受到他的语气很是生气。她无视江海在贯意里对那个服务员的无情嘲笑,上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曲起指节在门上继续敲了几下。
一个东西被房间主人猛地扔到了门上,接连而来的是怒骂不休。吴三华光着脚在木板上走着,肥硕的身子摇摇晃晃得,他猛地拉开房门刚想骂人,陡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色眯眯地上下打量阿芎,用肥手摩挲下巴上的赘肉喃喃道:“再隆起一点就好了……也看得过去眼,嘿嘿嘿小美人,我不挑剔……”
“咦——什么死肥猪。”江海抱着手,嫌弃的声音大了不少。
吴三华顿时被戳到了痛处,大声喝道:“谁侮辱老子?”
江海挺了挺自己的胸脯,敢作敢当地认道:“就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江海的话还没说完,阿芎已经伸手像是敲门一般在吴三华的眉心重叩了两下,他顿时眼神迷离好似被勾魂一般。下一刻,她取了腰间的迷穀纸锁链往吴三华的身上一甩,它瞬间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阿芎示意纸锁链将吴三华从二楼窗户丢下去,又将吴三华的房门关上的同时还不忘叮嘱自己肩头的小纸人一句。
“下次耍帅,话可以少一点。”
江海闻言,冷哼了一声,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二楼窗户下,管家和司机接到吴三华后,装作扶着醉酒的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阿芎目送他们出了大门,转身顺着楼梯下去,按照原路返回。她在经过董习刚刚所在的角落时停了一下,视线找寻了一圈都没看见他,想了一下先出了舞厅。
阿芎一路走到了停车的地方,管家和司机的手脚利索,已经将吴三华用麻绳捆了个严实,嘴也用布堵着。
她先是巡视了一圈,还没有看到董习的身影,开口问道:“董习回来了吗?”
听到江海的转述后,管家顿时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他。一旁的司机也跟着摇头。
阿芎顿时觉得奇怪,想了想觉得他可能遇到了什么熟人暂时不能脱身,顺着车窗缝隙看向里面绑着的吴三华,将纸锁链放出去拽下捂嘴的布。
吴三华刚刚便清醒过来,挣扎了几下被麻绳磨得生疼便不动了,他这几年养尊处优越发不如早年了。如今捂嘴的布被掀开,他立马大声喊道:“你们是谁?!知不知道我叔叔是谁?”
“我叔叔可是赫赫有名的警察署副署长!你们要是蹭破我一点皮,他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如果是将你下半身打残废,你会怎么报复我?”
阿芎蓦地问出这个奇怪的问题,甚至叩了肩头的江海两下让他变成了荆棘状,捏着便往吴三华的身侧刺去。
江海帮她把这句话威胁的话翻译得更加残忍道:“如果将你的宝贝命根子绞成碎肉,你叔叔能拿我怎么样?”
吴三华看着朝自己刺来的荆棘,闻言顿时红着眼抓狂道:“你你你!你要敢让我断子绝孙,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他狠厉地威胁道:“知道死于冤灵索命下的状况有多惨吗?!那可是要被生抽了魂去!痛苦到喊都只能喊一声就死翘翘了!这种疼感将伴随到你死后!”
管家的神色先是一变,听了江海在贯意中转述的阿芎慢悠悠地将荆棘迷穀枝收了回来,随便叩了两下又变成了那张人畜无害的小纸人。
她淡淡地肯定道:“果然有你。讲讲吧,你和你叔叔的勾当。”
吴三华听到江海的质问时,脸色变了几变,刚想矢口否认,就见旁边的老头从后腰拿出来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脑门。
他的冷汗瞬间就生了出来,脸皱成了包子,一副委屈的模样开口嚎道:“一年多前,我叔叔吴喜因为卖反洋的名册与占区的三把手谷本勾搭上了。没过多久,他就高升了警察署副署长。”
“我知道这件事并干掉一众石料厂的同行,还是因为有一次他喝多了跟我炫耀,说什么还好有谷本照料,如今只要谁得罪了他,那人便离死期不远了。”
“我只知道让人死亡是冤灵索命,死状和过程都是道听途说!我也曾好奇地问过,只是他严肃地呵斥了我,让我不该问的别问……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吧!”
从他口中将能撬出来的信息都了解了遍,管家看到一旁的阿芎听到江海的转述后没什么反应,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巾子和一个小玻璃瓶。他将玻璃瓶里的东西倒巾子上,开了门一把捂到了吴三华的口鼻处。
吴三华挣扎了两下,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管家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眩晕感涌了上来,他努力地攥住后座上的靠背,坚持了几秒便昏倒在软垫上。
他昏前最后一眼看见原本在一旁站着的司机不知何时也晕在了地上。
阿芎一天见两回这样的场景,伸手摸了一下江海,察觉到他已经无意识地倒在自己的肩上,无奈地说道:“你来就来,将人都迷倒做什么?”
“我是来跟都陵玩一个游戏。”那只魂从暗处翩翩走了出来,愉悦地继续说道:“游戏名字叫做三选一。”
她掰了掰自己青黑的手指,说道:“唔……颜渚、贺章和董习……”
“你猜我杀了哪一个?”